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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台伯河的暗流

      东方区的暗流·UndercurrentsofEasterDistrict

  像是神谕像是魔咒,那语调带着古怪的东方口音。塞尔维莉亚觉得自己的心如被抓住,吓得几乎要缩进西泽尔怀里。她看清了坐在阴影里的人,一个赤裸上半身、皮肤古铜色的东方人,光头,胡须缭乱,身上缠着带刺的铁链。他默诵着放在膝盖上的经文,那些经文雕刻在生铁片上,一页页垒起放在他的脚边。塞尔维莉亚猜不出这个东方人的年纪,他像是老树般干燥开裂,又像是铁一样坚硬。

  “是个苦修的东方人,异教徒。”西泽尔轻声说。

  “他是在和我们说话么?”

  西泽尔摇摇头:“我猜他只是在念经文。”

  “他住在这里么?”赛尔维莉亚不敢想有人能住在这种全无生机的地方。

  “这里住的可不是他一个人。”西泽尔说。

  他拉着赛尔维莉亚的手来到一扇朽烂的木门前,旁边的石墙上有一个蒙着灰尘的青铜装饰,一朵蚀刻的莲花。

  西泽尔把青铜的莲花芯扯了出来,那个莲蓬状的东西后面连着一条长长的青铜锁链。随着他用力拉扯,这座“百眼的宫殿”上上下下都响起铜铃声,祭拜几千个青铜铃铛一起鸣响,像是警铃般刺耳。塞尔维莉娅吓得捂住了耳朵,她本能地觉得这座古怪又古老的建筑里藏着什么不能惊醒的东西。

  过了很久,木门上的窗口打开一条细缝,一只暗黄色的眼睛警惕地审视着来客,声音嘶哑如老鸽,“找谁?”

  “来参加塞斯洛家的赌局。”西泽尔将一张便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原来是塞斯洛家的客人。”看门人发出难听的笑声,“我们这儿可真少见您这样尊贵的客人呐。”

  门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缓缓地打开了。

  一股湿润腐烂的气息冲了出来,阴冷得叫人浑身战栗。塞尔维莉娅紧紧地靠在西泽尔的身边,西泽尔把一件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那是一个滑稽的小丑面具。

  “戴上它,别叫里面的人记住你。”西泽尔凑在塞尔维莉娅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美第奇家族的族长来这种地方,会给人留下话柄的。”

  “那博尔吉亚家的男孩来这里,不回给人留下话柄吗?”塞尔维莉娅倔强地看着西泽尔,想这个注定人生和自己没有交集的男孩,拥有高贵的姓氏却行走在这种下等人聚居的地方,难过又着迷。

  “在这里我从不记得自己姓博尔吉亚。”西泽尔轻声说。

  “那么我也不姓美第奇。”塞尔维莉娅说。她想说为了你我可以抛弃我的姓氏乃至于一切,何况只是来一个下等人聚居的地方?

  “你没法选择自己的姓氏,美第奇家的女儿终归是美第奇的女儿。”西泽尔淡淡地说,“就像你虽然有三年过着小野猫一样的生活,最终还是回到了美第奇家。”

  看门人显然身体畸形,瘦小干枯,胸前只覆盖着一层皮肤,肋骨清晰可数。他的脊柱几乎弯成了一个圈,巨大的脑袋缩在小腹处,非要扭曲着细长的脖子才能抬眼看人。

  “里面的道路很复杂,阁下要不要一个引路人?”看门人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带着这样漂亮的女孩来百眼的宫殿,可要小心那些下贱胚子的脏手。”

  “不用,这里我很熟。”西泽尔随手把一枚银币抛到空中。在那一瞬间,看门人跃起,他畸形的身体在空中做出了猴子扑击敌人的凶猛动作,探出干枯见骨的手一把把银币抓在手心里。他迫不及待地用枯黄的牙齿咬了咬银币,确认那是真的,不禁喜笑颜开,一口把硬币吞了下去,像是猴子把果子藏在颊边的嗉囊里那样把银币藏了起来。他在嘴里玩弄着那枚银币,让它和其他银币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满脸幸福的笑容。嘴居然被他当做了钱袋,塞尔维莉娅想起那些沾满他唾液的银币就恶心得想吐。

  “我们可以进去了吧?”西泽尔说。

  “请!请!”看门人比着手势。

  门里是幽深曲折的楼梯,两侧都是坚硬的石墙,石缝里生长着苔藓,隐约弥漫着一股尿骚味,隔着很远才有一盏油灯,看不清尽头,不知通向何方。

  塞尔维莉娅挽着西泽尔的手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好似有野兽咬着她的裙摆。她惊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是看门人把脸埋在她纱质的裙摆中嗅吸。塞尔维莉娅的裙摆上撒着突厥蔷薇中提炼的香精。

  “真香啊尊贵的小姐,你香得就像我亲爱的瑟拉。”看门人抬头献媚地赞美着塞尔维莉娅,可他的眼神在塞尔维莉娅眼里满是情欲。

  “别怕,跟着我走就好了。”西泽尔握紧了赛尔维莉亚的手腕。

  果然,他们又走了几步,看门人没有再跟上来。塞尔维莉娅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看门人蹲在台阶下,仰望着他们。他无法前进了,因为他铁项圈上连着一根细链子,死死地固定在墙上。他是看门人,同时也是囚徒。门后的黑暗里放着他的食盆和便器,难怪楼梯里弥漫着这样一股臭味。看起来他的生活就只能在那片小小的空间里。

  看门人大概不知道塞尔维莉娅心里对他是何等的厌恶,看她回头,便讨好地鼓动着嘴,让那些银币又一次发出难听的碰撞声。

  看门人回身去把木门关上,这时候门外那个苦修的东方人忽然抬头直视西泽尔。原本从亮处看向暗处他应该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的目光磁石一样黏在西泽尔的脸上。

  “诸恶莫作,诸善奉行。”他用清晰地声音重复了那句话。塞尔维莉娅感觉到西泽尔的手颤抖了一下。

  “疯子!”看门人嘟囔着把门扣死,隔断了苦修者的目光。西泽尔和塞尔维莉娅被黑暗笼罩了,他们挽着彼此的手,一步步走上楼梯,追随他们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刚才他确实是在跟你说话。”塞尔维莉娅压低了声音。

  “跟我说话又怎么样?”西泽尔淡淡地说。

  “刚才他确实是在跟你说话。”塞尔维莉娅压低了声音。

  “跟我说话又怎么样?”西泽尔淡淡地说。

  塞尔维莉娅点了点头,西泽尔确实没有必要把一个异教徒的话放在心上,“那个看门人怎么被锁在那里了?”

  “这里的人把他叫做‘食髓者’,因为他喜欢吃骨髓,有人说他喜欢吸食人的骨髓,魔鬼才喜欢吃人的骨髓,魔鬼当然不能轻易解开。”西泽尔说。

  塞尔维莉娅吓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好像那个看门人正趴在她的背上从她的身体里吸食着什么。

  “其实从医学上很好解释这件事,他的脊椎天生畸形,他身体里缺乏的某种东西只能从动物的脊髓里才能补充,所以他嗜吃脊髓。”西泽尔说,“但这种怪异的举动让人觉得他很危险,所以就把他锁在这里看门,就像锁一条猛犬。这已经算是对他宽容了,没有把他从这里赶出去。”

  “他也愿意留在这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他不是跟你说起什么瑟拉么?大概是他相好的妓女,他这么贪赏钱,应该是为了讨好那个妓女。”西泽尔说,“况且离开这里,他那样的人又能去哪里呢?”

  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伴随着隐约的臭味,好像他们正在接近一条污水河。他们转过一个弯,流水声更加清晰了。那是一个半月形的窗,,贴着地面,用一握粗的铁栏杆纵横封死。透过铁栏杆往下方看去是一片幽蓝色的水面,黑色的石头砌成半拱形的水道,看起来极其古老,石缝中长满暗绿色的苔藓。塞尔维莉娅好奇地俯身往下看。

  “其实从医学上很好解释这件事,他的脊椎天生畸形,他身体里缺乏的某种东西只能从动物的脊髓里才能补充,所以他嗜吃脊髓。”西泽尔说,“但这种怪异的举动让人觉得他很危险,所以就把他锁在这里看门,就像锁一条猛犬。这已经算是对他宽容了,没有把他从这里赶出去。”

  “他也愿意留在这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他不是跟你说起什么瑟拉么?大概是他相好的妓女,他这么贪赏钱,应该是为了讨好那个妓女。”西泽尔说,“况且离开这里,他那样的人又能去哪里呢?”

  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伴随着隐约的臭味,好像他们正在接近一条污水河。他们转过一个弯,流水声更加清晰了。那是一个半月形的窗,,贴着地面,用一握粗的铁栏杆纵横封死。透过铁栏杆往下方看去是一片幽蓝色的水面,黑色的石头砌成半拱形的水道,看起来极其古老,石缝中长满暗绿色的苔藓。塞尔维莉娅好奇地俯身往下看。

  “污水渠,它的上游通往其他区的下水沟,下游通往东东方区,最后流进台伯河。”西泽尔解释,“别凑得太近看,里面满是脏东西。”

  “下面有人。”塞尔维莉娅指向水渠两侧狭窄的步道。那是些漆黑的人影,佝偻着背,手持长长的钩子,沿着水渠两岸梭巡,他们用长杆挑着昏黄的一盏灯伸到水渠上方,照亮了一片水面,白色的泡沫混合着黑色或褐色的令人作呕的垃圾随水漂过。

  “他们在打捞尸体。”西泽尔淡淡地说,“这是一份不错的活儿,尸体身上有时候能搜出好东西来,譬如金牙,就算是被搜干净的尸体,也可以送到东方区的集市上去卖。”

  “卖尸体?”塞尔维莉娅的声音都扭曲了。

  “作为美第奇家族的族长,被几个骑士团的团长保护,不知道这些事也很正常。”西泽尔轻声说,“在翡冷翠,每个夜晚都有人失踪,如果你发现你的亲人不见了好几天,也许去东方区的集市上找找卖尸体的人,尸体上抹满了盐,干缩得厉害,像是咸鱼那样一条一条并排摆在帐篷里,无论是贵族还是异教徒,都是青灰色的。”

  “天呐!”塞尔维莉娅捂住了嘴,一股恶心直泛上来。

  西泽尔的手指及时地在她的鼻尖上按了按。他的手指上抹了薄荷膏,带着一点清凉和淡淡香气,镇住了塞尔维莉娅剧烈的不适。

  塞尔维莉娅深呼吸几次,略略回复平静,抬眼看见西泽尔正无声地望着她,那张还带着点孩子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很认真,好像一个大夫注视他的病人。

  “你是故意跟我这么说的,希望知道我听到这些的反应?”塞尔维莉娅轻声问。

  西泽尔点点头:“我想知道一个贵族在看到世界丑陋的一面的表情,是厌恶,还是怜悯。”

  “你自己也是贵族!”塞尔维莉娅被他的眼神激怒了。

  “你错了,塞娅,我不是,生来就不是。”西泽尔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一个贵族,理当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告诉你他的姓和母名,回想一下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跟你说过我的母名么?”

  塞尔维莉娅一愣。

  她这才想起西泽尔从未提起过自己的母亲,他似乎仅有一个亲属,就是他那尊贵却难得一见的父亲。在以血统决定地位的圣三一学园中,母族和父族的重要性不相上下,贵族之间互相通婚,尊贵的母亲意味着尊贵的外公和尊贵的舅舅,这些都是将来社交场上的筹码。男孩们以拥有作为沙龙女主人的美貌母亲而自豪,甚至私下里议论彼此母亲的风流韵事,而贵妇们也热衷于带着大队的女侍来探望自己的儿女,顺便暗示教授们在学业上照顾自己的孩子。她们也会带来厨师精心烘焙的点心作为课间的小食,慷慨地分赠给所有同学,各家精致的小食也是学生们暗中比拼的的事。

  只有西泽尔是例外,从未有任何人来探望他,可同时他的哥哥和弟弟的亲戚们却会带来裹着鲜虾和火腿薄片的精美小食,每一次都盛大得像是晚宴。不知道多少次塞尔维莉娅看见西泽尔的背影走下楼梯,他总是避开这种场合。唯一能够走进他生活的女性只有他的女侍长艾达,此外的人,即便是塞尔维莉娅也是接近到某种程度就像是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似的。

  “高贵是一种纯洁,只要你的血管里有一半的血是卑贱的你就不会高贵。”西泽尔微笑,“因为你不够纯洁了。”

  “而现在,你就要看见这个世界上最混乱肮脏的地方,它一点也不纯洁,可是和我有些相像。”

  西泽尔拉着塞尔维莉娅的手,离开了那个通往下水渠的窗口,走向了楼梯尽头。他们的面前,是一条长而笔直的通道,通道尽头,隐约灯火闪动。那里千百种人声混合起来,有愤怒的呼喊、低声的呢喃、有嘶哑的呻吟、有含义不明的轻笑,塞尔维莉娅忽然有种错觉,走过了这条通道她就会看见另一个世界。

  那种感觉就像是打开了一个铁罐子,看见里面挤满的沙丁鱼一样的魔鬼,被圣徒的铅印封禁在里面。魔鬼们哀号,亦复狂笑,亦复痛哭。

  【2】该隐与亚伯Cain&Abel

  “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可曾想过这国家因何而立,又会因何毁灭?”教皇打开镀银的铜盒子,里面是一副软玉的象棋,他把棋子倒在书桌上,棋子们蹦跳着,似乎是一群活过来的精灵。

  枢机卿们彼此传递着不安的眼神。按照教义这本是悖逆的问句,教皇国以圣约而立,神应许了他的子民土地,因而得以建国。它应当永不毁灭,因为它被神看护着。

  “我们的国家坚固如神的御座,圣座。”西塞罗谨慎的回答。八年之前他还能和眼前这位教皇平等的讨论神学问题,现在他却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和这个老人之间的距离,这种遥远的距离感就像是目光越过海峡去看圣徒的背影。他皎洁如云天,而你仍旧埋身在污泥里。

  “不,我亲爱的西塞罗,神的御座就像阿尔卑斯山的坚冰那样皎洁坚硬,但这国家却是山脚下每年凝结又融化的积雪。它终有消亡的那一日,可流淌的不是水,而是鲜血。”教皇并不抬头看西塞罗,而是把棋子一枚一枚摆放在地图上。这张精美的地图描绘了整个翡冷翠,细致到每条街道每个码头,蜿蜒的台伯河把它准确的分为两半,西边是贵族和上等市民的聚居地,分为若干城区,东边的大片则都归于一个城区。

  东方区。

  教皇布下的棋子扼守住了每一条通往东方区的道路,每一个码头,道路密集的地方由重量级的棋子们镇守。他使用白色的棋子,那些持仗的宰相。铁甲的骑兵和森严的城堡雕刻的栩栩如生。(作者注:通常我们参照中国象棋吧国际象棋中的某两枚棋子命名为“车”,但事实上它们是象征“城堡”,因此棋子也是高耸的城堡造型。这可能和中世纪战争中西方人喜欢一直推进到敌人府邸修建城堡有关),显然代表正向着东方区开拔的异端审判局重兵。

  教皇围绕着书桌转圈,审视自己布下的阵型,完全不看枢机卿们。他在指挥一支两千人的军圝队,但平静得如同和老朋友下一盘棋。

  “高卢广场如果失控,南边的封圝锁会一连串的崩溃。”他用手指敲着镇守高卢广场的“骑兵”。那代表一支两百五十人的骑兵中队配备最新的连发火枪“赤鹫”,骑乘爆发力极强的热血马。

  教皇写下一张字条,摇动铜铃,一名骑士疾奔进来取走了那张字条。很快,这张字条就流入教皇厅外等候的政务省官员的手中。没有任何质疑,一队官员奔跑着离开,梵蒂冈的广场上并排停着数十辆带有教皇厅特许标志的黑色轻便马车,这下马车载着官员们奔向各自的目的地。一张看起来就像记事的字条,就能调动多达五百名服务于政务省的治安官支援高卢广场。这就是教旨,不容拒绝,接到的人不必思考,只需执行。

  “所有的船必须集中在下游的香料码头,否则如果这些船只被抢夺,有人就能趁着河水流速加快,强行突破下游的防线。”教皇点着地图上的台伯河喃喃自语,“沿岸还需要增加两百人的火枪手,就在香料码头两侧。”

  他随手把这些写在一张新的字条上,又有骑士进来取走,于是又一队官员乘上马车离开。这一次教皇调动的是十字禁卫军的火枪手,安东尼将军没有表达任何意见。此刻教皇身上那股上山一般沉重的气息压迫了他们,在这个老人面前他们的所有指挥权都被剥夺,只能默默的听着。

  “外务省也应该行动起来了,我们必须通报所有属国这次对异端的开战,这绝不能被看做翡冷翠的混乱,而是一场必胜的神圣战争。”教皇又写下一张新的字条。

  这次接到命令的室外无声的官员们,多达百人的秘书官和抄录员们在距离教皇厅不远的西斯廷大教堂外摆下了一排排的书桌,开始撰写正式的外交函件。这些函件每一份都被五个人审阅以确认没有任何错误后,四角折叠起来,官员们用戒子上的印章将之封印,锁进扁平的铁盒中。

  信使们已经等待在梵蒂冈的城门外,圣战的宣言书将在战争开始的一刻流向这个国家的四面八方。那些和异端教派保持着秘密往来的属国君主在接到这封严厉的外交函件时都会从心底里惊捒,他们要么选择坦诚自己的罪求得梵蒂冈的原谅,要么就可以期待十字禁卫军的兵临城下!

  教旨如流水般聪教皇厅中流出,黑色的马车奔向整个城市的每个方向,整个城市如一只沉睡的巨兽开始苏醒。即使是高官也并不知道战争将开始于这样一个和谐宁静的日子,他们懒懒散散等待着太阳落山之后去参加朋友家的社交舞会,期待着一场忽如其来的艳遇。但他们忽然发现所有同僚都开始奔跑着执行命令,进入官邸的信使们以不容质疑的语气说话,令人窒息的紧张情绪随着那些黑色的马车蔓延向翡冷翠的每个角落。

  整个国家机器开始运转了,一个巨大的力量把这台老旧的机器推动起来。教皇圣格里高利二世,他走出了神学研究的殿堂,把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权威灌入这台国家机器,令他它猛地惊醒。

  如野兽,如军队!

  教皇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笔停在空白的字条上,这一次没有写下任何教旨。他的眼睛里透这疲惫。他毕竟是个老人了,在神学中已经沉浸了多年,狂风暴雨般发出如此多的命令显然大大耗损了他的体力。

  西塞罗敬畏地看着教皇,他和教皇都是红衣主教出身,是圣职人员。圣职人员在翡冷翠的地位是最高的,因为这国家以宗教立国,没有机会担任圣职的人才会选择成为军人或者普通官员。因此即便他明白自己不如安东尼或者卢加拉斯那样犀利和铁腕,却依然深信自己的地位高于他们。圣职高于其他一切职务,军人和官员都是服务于人,圣职人员却是服务于神。他们是神的宠儿,不需要坚硬的铁腕,只需要熟读《圣经》便可统治世界。

  然而今天他却惊悚地发现那个本该站在圣职人员顶峰的老人,握笔的手腕也如钢铁般坚硬,每一条命令都如断喉短刀般锋利。

  “真累啊,要在手指颤动间指挥那么多人,”教皇轻声说着,端详着自己的手,“让我想起那些玩傀儡的东方艺人,用丝线操纵着傀儡的一举一动。每次我握住俗世的权柄时,都觉得自己是个傀儡艺人,权力的丝线像是蛛网那样粘在我的手上……真让人厌恶啊。”

  西塞罗的心里悄悄一颤。多么形象的比喻啊,一个操着无数蜘蛛丝的权力者……便如一只坐镇蛛网中心的巨大蜘蛛!

  “我需要休息一下了,”教皇在书桌边坐下,轻轻揉着自己的额角,闭上眼睛又慢慢地睁开,“可我不能闭眼,这让我感觉有血在我的眼皮上流过。”

  “我亲爱的西塞罗,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抬起头,温和地看着西塞罗,“是的,这国家不是永恒的,有一天它会被焚烧在烈火中,就如我们把异端烧死在绞刑架上。我们令他们流血,他们终有一日会报复在我们的身上。”

  “圣座……那些异端被烧死是因为他们信奉了魔鬼啊!信奉魔鬼的人自己也是魔鬼!”西塞罗的声音颤抖。

  他从未因对异端的绞刑和火刑而觉得负罪,一个圣职人员根本不应该质疑惩罚魔鬼的暴力。人生来就背负着沉重的原罪,罪人的生命就当于恕罪,向着罪恶的深渊滑落。那么,对他们的一切惩罚都不为过。(作者注:按照基督教的教义,每个人生来就是罪人,这是源于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犯了罪,这种“罪行”遗传给了后代)

  “是么?被我们烧死的那些人是魔鬼?”教皇轻声说,好像是自问,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可我经常会按住自己的胸口问,我心里的魔鬼,他真的死了么?”

  没有枢机卿敢接话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教皇厅,甚至呼吸声都被压下,每个人能听见的唯一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脏,如暴走的时钟。

  “我亲爱的朋友们,数百年以来,我们一直宣扬着神的慈爱,借着神的名宣传我们的教义。我们觉得自己是神的宠儿,我们相信神的光辉保护着我们,我们无忧无虑。直到今天这个国家就像一头年老的巨龙那样喘息,随时都可能死去。我们的国库空虚,我们的军队怯懦。”教皇轻声说,“而我们的祈祷,神……却没有回应。”

  “我们……真的是神唯一的子民么?”他轻声问,声音油井遥远,仿佛来自古井深处,“神除了我们……再无其他子民么?”

  西塞罗觉得一身兼自己的心脏仿佛停跳。多年来的禁忌终究还是会被触及,自从极北之地的铜罐被掘出之后就处在神学中的悖论,就像是条冬眠的蛇,隐藏在梵蒂冈的神学架构中。它迟早会苏醒,可西塞罗和所有前任红衣主教一样,只能等着,等它醒过来扑上来亮出毒牙。

  这种悖论关于莉莉斯的族裔。

  梵蒂冈否认铜罐中的神和人订立的古老契约,并非因为那些铜书卷是伪造的。铜书卷没有任何伪造的痕迹,他被否认,只是因为它会引发整个梵蒂冈神学体系的崩溃。

  莉莉斯,神在制造人之前制造的雏形。但她不仅没有被毁灭反而留下的后代,这意味这神对智慧生命的创造有两次。人类,不是唯一的。而神,也默认了这个结果。

  “莉莉斯的族裔,他们真实存在,他们是另一种人类,很像我们,绝不完美,但他们是我们的兄弟。”教皇拍了拍西塞罗的肩,“我们都曾亲眼目睹异象,王后们是我们一样的人类么?不,她们超越了人类,或者说,她们是另一种人类。”

  “她们……她们是魔鬼!”西塞罗嘶哑地说。

  “不,她们不是魔鬼,她们是我们的姐妹。”教皇低声说,“在过去的八年里,我一直在研究铜书卷的拓片。最后我不得不承认,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魔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我们就是魔鬼。”他的笑容那么悲伤。

  格拉古的膝关节一软,差一点要跪下去,被卢加拉斯局长扶住了。作为枢机卿中最年长的人,格拉古红衣主教已经竭力克制着,此刻他的心里防线终于崩塌。

  “我们的教士一直试图解释一件事,就是这世界上为何有魔鬼。既然神在七天中创造了世界,一切都出自神的创造,除了神本身,那么魔鬼自然也是神的创造。神为什么要创造魔鬼来和他自己敌对呢?”教皇翻开一本神学课本,“课堂上我们对学生解释说,魔鬼是神设置用来考验我们的东西,他们确实是神的造物,看起来很强大,其实很低等。”

  “谁相信这解释?”教皇问。

  无人回答。

  “这是我们为了安抚自己的心作出的解释。”教皇摇头,把那本由他亲自审定的神学课本扔进火盆中,看着那些素白的纸页在火焰中翻卷,化为黑色的蝴蝶飞散,“一切的魔鬼都是幻象,他们源自我们的灵魂深处。那些显现在我们面前的魔鬼不是别的,恰恰是我们的兄弟。人类也是魔鬼,魔鬼和魔鬼交媾,生下禁忌的族类,他们是魔鬼中的君主。”

  教皇打开一本《圣经》递到枢机卿们面前。“《创世纪》第四章,你们都可以背出来。亚当和夏娃生下了该隐和亚伯,该隐因为妒忌亚伯被神宠爱而杀死了他,把他的血灌入土地。神听见亚伯的声音在土地里向他哀告,于是惩罚该隐,他将注定飘零,再无应许的土地,他所耕种的任何土地都将不为他效力。该隐承认了自己的罪,但说这惩罚之重不是我所能承受的,我被神抛弃,任何见到我的人都会杀了我。于是神和他订立保护的契约,该隐失去了神的赐予,但任何伤害该隐的人必将得到七倍的报复。”

  “该隐便是魔鬼。是的,魔鬼是神的造物,但他不是神为人设置的考验。他恰恰是人类自身。”教皇叹息,“人类是以罪人的名义和神订立契约的,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们的祖先犯下的罪么?因为他们吃下了智慧的果子?不,不是,是因为我们自己犯下的罪。人类是罪人,被逐出了伊甸;莉莉斯也是罪人,也被逐出了伊甸。从这一点上说,莉莉斯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神的作品。我们都是魔鬼,一种魔鬼并不比另一种魔鬼更高尚。”

  “在亚当和夏娃的后代,以及莉莉斯的后代之中,神还没有做出最终的选择。”卢加拉斯说,“圣座,这是您的意思么?”

  教皇点了点头:“是的,因此莉莉斯被放逐到死海的盐滩上却没有被杀死。神不会毁掉他自己的造物,正如他驱逐了该隐又许他以保护。”

  “如果我们堕落,违背了和神签订的契约,神会放弃我们,重新选择莉莉斯的族裔?”安东尼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自己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

  “是的,我亲爱的朋友们。神并不专宠人类,读完铜书卷的全部拓片之后你们就会明白,神和我们签订了契约,神也和莉莉斯的后代签订了契约。那份还未找到的、神和莉莉斯的族裔缔结的圣约,便是《圣经》的反面,我们可以叫它‘影之契约’。这两份契约中最后只有一份会生效,最终被神眷顾的一支才有机会走上世界末日的审判席。若我们能够赎完自己的罪,天堂之门便会向我们洞开。”

  “我听说猛虎往往会一胎生下两个幼崽,但只有强壮的那一只能活下来。”卢加拉斯轻声说。

  “对,猛虎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幼崽,它会看着它们搏斗、受伤、流血、争夺食物,直到决出强弱。”教皇直视卢加拉斯的眼睛,“我们和莉莉丝的族裔就是猛虎的两只幼崽。我们之间的战争,神不会偏袒我们中的任何一者。这战争非正义也并非不义,但我们必须倾尽全力,因为失败者将如该隐那般被驱逐,流浪于世界的尽头,债务供养他的土地。”教皇缓缓地合上《圣经》,“历史,将会把失败者记为……魔鬼!”

  长久的沉默,只听见巨型座钟的秒针“嚓嚓”地计数时间流动。枢机卿们觉得自己如那个名叫该隐的男人被放逐到荒无人烟的盐海之北,从此心再无寄托。

  从最早的教团出现,到最后围绕着梵蒂冈他们建立了国家,他们始终怀着某个信念,相信神也是爱他们的,即便他们犯下什么罪孽什么错误,神也能原谅他们。因为他们是神的造物,神爱惜他们如爱惜自己的手指。但他们错了,他们只是神的作品,神在制作他们之前还曾制作过一个原始样本,那个被他们称为“魔鬼”的样本。那个样本和他们很相似,可以取代他们,如果必要的话。唯有一个办法他们能确保自己的地位,那就是灭绝那个原始样本。

  彻底的、一个不留地、把莉莉丝的子民铲除!他们若想活下去,必须以魔鬼的血书写历史。他们无法退缩,因为魔鬼正藏在阴影中等待着取代他们。

  “圣座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卢加拉斯低头行礼。

  “我们都明白了。”其他枢机卿并排站立,一齐低头行礼。

  “那就好。”教皇上来拍打他们每个人的肩背,和他们每个人用力的拥抱,“许多年来,我们不断的讲述神对人类的爱,相信靠着神的爱,我们便可打开天国的门。我们忘记了在这个国家建立的时候我们靠的是十字军的利剑,我们松懈了萎靡了堕落了,我们在精美的艺术品和美好的容颜上花费了太多精力。现在我们终于又要把刻着就家族的利剑拿出来了,重新披上铁甲。”

  他把所有黑色的棋子都堆在东方区中,好像那里集结者一只黑色的军队,皱着眉头沉思。

  “圣座,异端将在这一日在东方区集会的消息,可靠么?”西塞罗问。

  “我们接受圣座的命令,已经揭秘调查异端们地行迹八年。有足够的证明表明有组织的异端都和神谕战争中被摧毁的“北方教廷”有关,这个教廷已经分散为若干个教团,但是每隔一年,他们必然会在翡冷翠交割一次。他们会交割大量的钱款,他们把这个也称作“十一税”我们的十一税用于供养教堂,而他们的十一税集中起来投资,为北方教廷积蓄复兴的资金。”卢加拉斯说,“他们十一税的总额,每年都有大约八千磅黄金。”

  “八千镑黄金?”西塞罗震惊了,国库里也只有两万多磅黄金。

  卢加拉斯点头;“每年这个时间前后都会有数额掠人的资金流入翡冷翠,然后消失在东方区。”

  “难怪那个区那么繁荣”安东尼说。

  “聚集了秃鹰的的地方,有死去动物的尸体,诸恶云集的所在,必然有新鲜的血肉祭祀,”卢加拉斯说,“就是因为资金的富集,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东方区,那片土地看起来破败,却养活了翡冷翠三分之二的人。他下面金钱暗涌。”

  “圣座,我有一个疑虑。”格拉古说

  “说吧,我亲爱的朋友”教皇抬起头

  “对于我们而言,真正的敌人是莉莉丝的后裔。东方区居住着大量异教徒,但是异教徒不意味着必然是异端,异端也未必都是莉莉丝的族裔。”格拉古说,“此时此刻集中在东方区的异端,可能更多的都是人类。”

  “说的很对,格拉古”教皇微微点头,“但是北方教廷被摧毁后那么多年不消亡,为什么?”

  格拉古一愣

  “为什么那些异端教团仍旧愿意把十一税交给北方教廷?想一想谁在掌握这些钱。”

  格拉古无法回答

  “一个组织没有领袖是不可能存在的,格拉古”教皇说“北方教廷的深处一定隐藏着一个人,他跟我一样被称作教皇,是他在幕后与我们为敌。他告诉他的信徒们莉莉丝是真实存在的,有着接近神的力量,神太远了听不到信徒的呼唤,莉莉丝能代替神救赎他们。”

  “那是一个魔鬼!北方教廷的教皇是一个魔鬼!”西塞罗恍然大悟,“那个魔鬼冒充圣徒诱惑人类!”

  “对,一个魔鬼,或者一群魔鬼,譬如……皇后们。”教皇低声说“必须挖出他们来。我们的目前还没有关于他们的消息,就先打碎他们的羽翼,对他们的信徒发动战争。”

  “他们的资金还能充实国库。”西塞罗说

  “此时此刻,我任就熄火的是,此刻聚集在东方区里的异端到底有多少武装。”教皇指着那些聚集在东方区的黑色棋子,“我的棋子已经摆上了棋盘,可我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棋子。这让我不安,就像面对一个蚁穴,我不知道会不会源源不断地有蚂蚁从里面爬出来。”

  “圣座不必担心,这里是翡冷翠,我们实力最强的地方,如果异端审判局的骑士们人数不够,我们还可以调动十字禁卫军。”安东尼说“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在这座城市里打一场十万人的战争。”

  “不不。”教皇摆手“如果是正面的战争,我相信安东尼你会打赢的,你是优秀的军人,一个英雄。但是我们的敌人会藏在阴影里,你找不到他们,再多的火枪都没有用。”

  “对付黑暗里的人,你只能用看不见的棋子。”教皇把一直藏在手心里的最后一枚棋子放进了东方区。

  白色的皇后白色阵营中的最强者,和那些黑色的棋子混在一起。

  枢机卿们茫然对视,教皇无声地笑了。

  【3】血染的刀锋BloodyBland

  黑骏马们喷出腾腾的热气,沉重的铁甲马车碾压着路面。坚硬的岩石在熟铁车轮下崩碎,隐约的裂纹随着车辙延伸。

  这匹马车的名字是“晨雷”,它的每一次出动都会引来大批的市民遥遥观望,它象征着异端审判局,它所到之处便是骑士们的领地。每当听见这辆巨型马车如雷鸣般的巨响,异端们便会望风而逃。但往往这已太晚了,随着这辆指挥车,必有骑士们在两侧的街巷中突进,他们已经封锁了每个可供逃亡的路口。

  “就像龙,”叶素盟曾经盛赞这辆马车的威势,“动静则有风雷相随!”

  “晨雷”里,政务所的官员们手握宗卷,站的笔直。这辆巨大的马车足可容纳十几个人舒适的坐下,但所有人都站着,谨慎的不敢坐。只有一个人例外。

  一个精密如机械般的男人,他在操作一套精美的玻璃茶具,试图制作一杯完美的红茶。

  笔挺的黑色军服,领口露出白色衬衣,一根紫色的绸带收紧了衬衣领子,绸带上垂下一枚圣裁之剑的铜制军徽,烫得笔直的裤线,贴着头皮的黑色短发,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根多余的线条。他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纸烟,全神贯注于他的红茶,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在水壶、火焰和茶罐之间移动,十根手指舞蹈般美丽。

  “就算带着白色的手套,也会很快被染红的吧?”一个政务省官员压低了声音“‘猩红的李斯特’啊。”

  这是他们第一次得见这位异端审判局的高官,副局长地位之高,相当于政务省的副长,而秘密军队又素来不喜欢暴露在其它各部同僚的面前。但李斯特这个名字是整个翡冷翠没人不知道的,相当于卢加拉斯局长在异端审判局的精神领袖地位,李斯特是绝对的执行派。他以凄厉的执法手段闻名,曾亲手把数以百计的异端送上绞刑架和火刑架,军衔以血染成。

  官员们对于副局长大人的英俊早已有了准备,这个很少公开露面的男人在翡冷翠的贵族少女中拥有为数众多的拥簇。那份狂热之崇拜让她们的父亲心惊胆战,只怕这些春情萌动的少女自愿去副局长大人府上献身。

  “美如染血的的刀锋”,李斯特副局长超出众多翡冷翠社交场上的翩翩美男子,赢得了这样极致的评价。

  此刻面前泡制红茶的男子,脸侧线条锋利的如同出自名匠的刻刀下,让人无从挑剔。泡茶的手法美得本身便是一种艺术,显然受过极其严格的礼仪教育。但是传闻中这位副局长的生活非常单调,未婚,独居,甚至不用女侍。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自己清扫房间,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

  注入白瓷杯子的红茶色泽浓郁的让人想到颈动脉中喷出的血,还带着滚滚的热气。一共七杯茶,恰好合乎政务省官员们的数字。李斯特把放在托盘上的七杯茶平平地推给桌子对面的官员们,“先生们,请坐。”

  何德何能劳动副局长大人亲自泡茶,政务省官员们额头上满是冷汗,小心翼翼的在椅子边上坐下,装出笑脸品名。一名官员因紧张而不断地手抖,红色的茶汁不断地漾出被子的边沿。

  李斯特无声的看着他浪费那杯精心调制的红茶,黑色的瞳孔中温度好像越发的低了。仿佛有酷寒的风卷过车厢,那名官员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他再也压抑不住恐惧,猛地站起来,捂着心口就昏倒过去。

  “他有他的心脏很不好!”他最大胆也最要好的同僚强忍住恐惧解释。

  “应该随时带一些鱼油。”李斯特面无表情地说。

  “没关系……我们,我们会照顾好他!封锁工作的的执行您还……还满意么?”

  政务省之所以得见副局长大人是因为教皇厅直接命令政务省下属的治安官们加入这场事先未获通知的行动。素来以臃肿、迟缓和手续冗长成名的政务省治安瞬间把执行能力提升至极致,此时此刻,一千名治安官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开赴东方区。因为来不及安排马车,他们只能跑步前往。在安排好一切之后,政务省官员们才敢登上“晨雷”来汇报。在这一天,整个翡冷翠除了教皇厅,再没有任何机构敢对异端审判局不敬。

  李斯特手点着烟,吸了一口,拿起一张早已写好的事项表:“一千名治安官需分为两队,每四小时轮换休息。”

  “明白!”政务省官员们急匆匆地在书写板上记录。

  “他们拥有开枪的授权,但是不能对平民。”

  “明白!”

  “治安官的任务是固守,因为任何情况下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其他事全部由局中的骑士们承担。”李斯特面无表情地念着纸上的事项。

  “明白!”

  “没关系……我们,我们会照顾好他!封锁工作的的执行您还……还满意么?”

  政务省之所以得见副局长大人是因为教皇厅直接命令政务省下属的治安官们加入这场事先未获通知的行动。素来以臃肿、迟缓和手续冗长成名的政务省治安瞬间把执行能力提升至极致,此时此刻,一千名治安官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开赴东方区。因为来不及安排马车,他们只能跑步前往。在安排好一切之后,政务省官员们才敢登上“晨雷”来汇报。在这一天,整个翡冷翠除了教皇厅,再没有任何机构敢对异端审判局不敬。

  李斯特手点着烟,吸了一口,拿起一张早已写好的事项表:“一千名治安官需分为两队,每四小时轮换休息。”

  “明白!”政务省官员们急匆匆地在书写板上记录。

  “他们拥有开枪的授权,但是不能对平民。”

  “明白!”

  “治安官的任务是固守,因为任何情况下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其他事全部由局中的骑士们承担。”李斯特面无表情地念着纸上的事项。

  “明白!”

  “没关系……我们,我们会照顾好他!封锁工作的的执行您还……还满意么?”

  政务省之所以得见副局长大人是因为教皇厅直接命令政务省下属的治安官们加入这场事先未获通知的行动。素来以臃肿、迟缓和手续冗长成名的政务省治安瞬间把执行能力提升至极致,此时此刻,一千名治安官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开赴东方区。因为来不及安排马车,他们只能跑步前往。在安排好一切之后,政务省官员们才敢登上“晨雷”来汇报。在这一天,整个翡冷翠除了教皇厅,再没有任何机构敢对异端审判局不敬。

  李斯特手点着烟,吸了一口,拿起一张早已写好的事项表:“一千名治安官需分为两队,每四小时轮换休息。”

  “明白!”政务省官员们急匆匆地在书写板上记录。

  “他们拥有开枪的授权,但是不能对平民。”

  “明白!”

  “治安官的任务是固守,因为任何情况下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其他事全部由局中的骑士们承担。”李斯特面无表情地念着纸上的事项。

  “明白!”

  “没关系……我们,我们会照顾好他!封锁工作的的执行您还……还满意么?”

  政务省之所以得见副局长大人是因为教皇厅直接命令政务省下属的治安官们加入这场事先未获通知的行动。素来以臃肿、迟缓和手续冗长成名的政务省治安瞬间把执行能力提升至极致,此时此刻,一千名治安官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开赴东方区。因为来不及安排马车,他们只能跑步前往。在安排好一切之后,政务省官员们才敢登上“晨雷”来汇报。在这一天,整个翡冷翠除了教皇厅,再没有任何机构敢对异端审判局不敬。

  李斯特手点着烟,吸了一口,拿起一张早已写好的事项表:“一千名治安官需分为两队,每四小时轮换休息。”

  “明白!”政务省官员们急匆匆地在书写板上记录。

  “他们拥有开枪的授权,但是不能对平民。”

  “明白!”

  “治安官的任务是固守,因为任何情况下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其他事全部由局中的骑士们承担。”李斯特面无表情地念着纸上的事项。

  “明白!”

  “没关系……我们,我们会照顾好他!封锁工作的的执行您还……还满意么?”

  政务省之所以得见副局长大人是因为教皇厅直接命令政务省下属的治安官们加入这场事先未获通知的行动。素来以臃肿、迟缓和手续冗长成名的政务省治安瞬间把执行能力提升至极致,此时此刻,一千名治安官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开赴东方区。因为来不及安排马车,他们只能跑步前往。在安排好一切之后,政务省官员们才敢登上“晨雷”来汇报。在这一天,整个翡冷翠除了教皇厅,再没有任何机构敢对异端审判局不敬。

  李斯特手点着烟,吸了一口,拿起一张早已写好的事项表:“一千名治安官需分为两队,每四小时轮换休息。”

  “明白!”政务省官员们急匆匆地在书写板上记录。

  “他们拥有开枪的授权,但是不能对平民。”

  “明白!”

  “治安官的任务是固守,因为任何情况下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其他事全部由局中的骑士们承担。”李斯特面无表情地念着纸上的事项。

  “明白!”

  “我希望你们真的明白。”李斯特放下手中的事项表,“政务省的工作室封锁整个东方区,不只是在通往东方区的利口设置路障。”

  政务省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们本没有资格过问异端审判局的行动,但是教皇厅直接下达的命令是封锁整个东方区。他们管理着这座城市,熟悉它的每一条道路和每

  一处码头,他们制订计划把一千人分为十八个组,进出东方区的十二条道路和六座桥梁都将被封闭。几个小时之后,东方区就被像是铁墙围住那样,这还不是完全封锁?

  “道路并不仅仅局限于地面和水上,”李斯特淡淡的说,“东方区的地下有一个巨大的下水渠系统,它可以通往几乎任何地方。”

  “快,快!去找水道的图纸!”政务省官员这才想起那个肮脏阴暗的所在,他们因自己的工作失误而膝盖发软。

  “没有必要,下水渠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在过去的三百年里,它被整修过无数次。你们手中的图纸早就不准确了。但是所有的下水渠最后必然通往台伯河,在台伯河沿岸设置火枪手,他们有权向河中的任何目标开枪。所有的船扣在上游码头,在下游设置拉网。”李斯特瞥了一眼桌上的地图,在台伯河的下游码头上划了一道线。那是设置拉网的位置。

  “是是!”

  李斯特点头表示满意。“政务省的诸位先生,相信我们这一次能合作愉快。再见。”

  车厢沉重的门打开,马车却依然在高速奔驰中。另一辆黑色马车疾行着逼近霜雪,速度相近时对面马车放下一块带栏杆的搭板,政务省官员们小心翼翼地通过搭板回到了黑色的马车上。他们刚才就是搭乘那辆马车接近体型超过普通马车十倍的“晨雷”,迎着割面的强风哆哆嗦嗦地来到晨雷上。马车上的副局长甚至不愿意为见他们而停车。

  为首的官员缓缓地摘下金丝眼镜后,额头上每个毛孔都沁出大滴的汗珠。他以袖子擦脸。剧烈地喘息,释放一直积攒在心里的惊惧。

  “阁下,想不到您也……”下属官员本来没有想到看起来尚能镇静自若的上司面对这位副局长大人也会如此失态,话里有些取笑的意思。

  下级官员们在晨雷里紧张,此刻反倒轻松了许多。互相拍打着肩膀庆幸过了这一劫。虽然双方级别相差很多,但看起来李斯特副局长对于同僚的态度还算过得去。

  “愚蠢。”长官冷冷地说。

  下属们全都愣住了。这位和蔼的长官平素总是耐心优雅,很少会从他嘴里听到如此锐利的词和语气。

  “你们都不知道异端审判局是什么东西对么?”长官冷冷地瞥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年轻人们。“你们要明白,翡冷翠的上下议院都无权过问异端审判局的行为。他们持有的不是执法权,而是神权!他们是这座城市里唯一可以动用武力的圣职,因此他们的权利近乎无限。”长官压低了声音,“任何人都能以异端之名被吊上绞架,无论是真正的异端,还是政敌,他们事实上就是圣座的私人军队。而李斯特,绝非一个军人,他原来的身份,是一个刺客!”

  “刺客?”

  “一个享有国家荣誉的刺客,死在他手中的人远不是异端那么简单。”长官幽幽地说,“他是屠刀,功用就是杀人。他并非教徒,他所以坐在那样重要的位置上,是因为他在杀人这件事上太优秀了!他享受这件事……享受把人一个接一个吊死,享受刀刺入心脏血喷出来的声音。你们注意到他泡茶的动作了么?多么精准的一双手,想必把刀刃刺入对手心脏把血放出来也是同样精准!”

  “他们果然没有人喝出你在茶里加了胡椒。”女人抱着双臂靠在车壁上。

  “只是想做个实验,果然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失去味觉。”李斯特拿起一杯红茶抿了一小口,漂亮的脸上浮起哭笑不得的表情,“喝这么难喝的东西……他们居然都没有抱怨,下一批来汇报的官员……加点辣粉试试你觉得怎么样?”

  “别玩得太过分里昂,如果别人怀疑你的身份就糟糕了,我们没法肯定治安官里没有北方教廷的人。”女人皱眉,“你要让大家相信,李斯特副局长确实在这辆马车上。”

  士官里昂耸了耸肩:“他们不会怀疑的,这辆马车是晨雷,李斯特副局长就该在晨雷上,这是翡冷翠里每个人都坚信不疑的。他们顶多只会觉得李斯特副局长对茶的品味很奇怪。我喜欢你的军服,米蕾妮娅。”

  女人穿着黑色的连身军服,特别的裁剪使得这身军服紧贴着她的身体,除却领口和袖口为了符合军服的只是而做的些许装饰,这身军服就像她的第二层皮肤,勾勒出她颀长优美的身体,豹子班有力,没有一丝臃肿的线条。她不像其他骑士那样佩戴火枪,而是在后腰中插着两柄两尺长的直刀,刀柄向下,双刀呈十字状交叠在她的身后,如果是正面相对,绝对看不出她带着这样一对武器。

  “你不如说你喜欢我不穿衣服。”米蕾妮娅异常冷漠。她太了解这个同僚的性格了,类似的玩笑里昂每天都在开。

  “聪明的女孩被男人调情的时候该有更好的回应。”里昂挠头,“不如说,‘你是喜欢腰部的裁剪还是腿部的剪裁?’这样我好方便讨论一下你的身体。”

  “切断一个话题的最好办法就是直接把它推到最后。”米蕾妮娅冷冷地说,“好了我们已经完成了这个话题。我知道你想看我的裸体但是我没时间你也没机会,很快下一批官员就要来这辆马车上汇报封锁东方区的进展。请更加尽责地扮演李斯特副局长。”

  里昂想了想:“你说如果有崇拜他的女孩说,李斯特大人我实在是太喜欢你这身军服了,他会怎么回答?”

  “不会有人问他这种问题,因为那个男人就该穿着衣服。”

  “什么意思?”里昂一愣。

  “你希望看到我不穿衣服是因为你把我看作女人,可没有人会不把李斯特副局长看作男人。”米蕾妮娅幽幽地说,“崇拜他的少女因为他是李斯特而崇拜他,并非因为他的外表,还因为他的血腥。他就该穿着军服,那才是他在女孩们心目中的形态。”

  “说的让人怀疑你也暗恋他。”里昂靠在椅背上。

  米蕾妮娅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我们对东方区的封锁已经快要成型的,如果北方教廷的集会真的在东方区里,他们现在已经意识到这场行动是针对他们的。他们会逃走么?”

  “副局长说不会,他们一定会等到天黑。”

  “为什么?”

  “因为我们在天黑之后才会进攻。进攻就会导致混乱,混乱才是他们逃走的良机。”

  【4】.赌场的陌生人·StrangerofCasino

  高耸的礼拜塔上,治安官用皮风筒吹响熟铁喇叭,发出令人不安的警报声。

  太阳还很高,以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东方区已经彻底寂静下来。鞋底打着铁掌的军靴声打碎了寂静,大队的治安官从街上经过,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个小队留下。他们牢牢地控制住了所有街道和路口,盘查每个来往的人。比他们更不安的是在巷子中整齐排队的男人们,清一色的黑色军服。军服长及脚面,异常挺括,因为里面塞着用来阻挡刀剑和子弹的锻钢片。他们领口悬挂着圣裁之剑的军徽,肩扛着截短枪管的新式火枪“赤鹫”。

  异端审判局的骑士们,他们等待着什么。

  每一个店铺每一户人家都被治安官要求关闭门窗,以往最热闹的妓院都把门前挂着的红灯摘了下来,人们在屋子里贴着墙壁偷听外面的状况。谁也不知这是怎么了,东方区忽然被封锁并不奇怪,原来这里就是下等人聚居的地方,鱼龙混杂,治安管和异端审判局都有权对这里采取行动。但这里的人们从未见过这么全副武装的男人们同时出动,以往东方区被封锁在商家看来还是做点买卖的好机会,尤其是妓女们。

  地下赌场里,烟雾弥漫,年轻人抽着便宜的烟草,红着眼睛围绕着赌桌,看着骰子在桌面上跳跃滚动,一会有人狂喜,有人懊丧地踢着桌子。算不得年轻的女招待扭动上身走到赢钱的人身边,用肩膀撞他的背祝贺他的好运气,赢钱的人急着赌下去,头也不回把一枚银币塞进女招待的胸衣里。已经输光的男人则只能沮丧地围坐在一边,摸出口袋底最后几个铜币换一杯酒打发这倒霉的一天。

  除非持有教皇厅特别批准的通行证,没有人能踏上街面。警报声响起的时候,有些人来不及返回家中就被堵在了这个地下小赌场里。他们不知道自己得在这里等多久,聚集在一起低声咒骂。

  吧台的一角,坐着一个男人。他和这里所有的人都有些不同,显得太安静。从他走进这个赌场,他只是坐在那里喝了三杯葡萄酒。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除了酒保。他已经跟酒保要了三杯酒,每次都慷慨地支付了一枚银币,摆摆手表示不需要找零。他身上那件黑色礼服显得有些古怪,那顶三角形的大檐帽子更奇怪,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他坐在那里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只收拢羽翼的乌鸦站在树梢上。

  “给我一杯粮食酒,加冰。”有人做到男人身边,粗声粗气地对酒保说。粮食酒是这里最便宜的酒,用粮食制造,木炭过滤,几乎没有什么酒香,很辛辣很有劲,像是刀子一样。口袋里不剩几个钱的年轻人往往要上一杯,对上一杯水能打发好一阵子。新来的客人扔了三个铜币在桌面上。

  “你懂规矩么?冰块要单收钱。”酒保翻起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等我赢了钱再付,不加冰块你们那么难喝的酒怎么入口?”新来的客人皱了皱眉头。

  “不要装大人,没有钱就没有冰块。小家伙,你懂?”酒保说。

  “好吧,一杯粮食酒,斟满一点。”新来的客人抓了抓浓密如狮鬃般的褐色头发,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冰块。

  粮食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他端起来,小小地抿了一口,满意地吐出一口气,转向身边的男人,“你好,我叫昆提良。”

  在这种地方昆提良确实显得有点嫩,他大约十四五岁,身量接近成年人了,上唇却还有一层未褪的绒毛。

  乌鸦般的男人并不看他,把一枚银币扔给酒保,“给他加些冰块。”

  “嗨!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想要些冰块。”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我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喝了很长时间的酒。”昆提良喝着自己粗劣的粮食酒,耸耸肩,“有些烦心的事情?要人帮忙么?我看你的样子像是个上等人,东方区不熟?我年纪没有你大,可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很多事情我可以为您效劳,比如,女人什么的。”他扮作一个拉皮条的老手,眨了眨眼睛。

  “来找个朋友。”男人淡淡地说。

  冰一块一块地加进了昆提良地杯子里,昆提良急忙喝了一大口,迫不及待地享受这份凉意,这个地下赌场这是太闷热了。他好奇地打量对面的男人,不明白为何在这样的地方他居然能穿的那么严实,却一丝汗都不出。只有在他这个角度才能看清男人的脸,那是一张白如象牙的脸,俊美的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甚至超越了男女的界限。一瞬间昆提良觉得有点目眩,看不清男人的脸,或者说不敢看。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人的美逼退居然还是一个男人的美。

  “找女人?”昆提良问。他在心里盘算着这样的男人或者根本不需要找女人,如果这男人把帽子摘下来,整个赌场的女招待都会凑过来。

  “不,可能是男人。”男人随口说着,低头摇晃酒杯,看着半透明的冰块在血一般殷红的酒液里漂浮着。

  昆提良做出豪爽的样子:“总之今天我们谁也回不了家,也没有别的事情打发时间,为什么不试试手气?或许今晚的幸运之神附在你的身上。”

  “赌博?”男人低声问。

  他的声音很好听,略显低沉,只是完全听不出声音的起伏,刚谈不上喜怒哀乐。昆提良斜眼上下打量他,而后凑近去压低了声音,神色诡秘,“如果有八成的赢面你也不想试试?我有机会让你的钱今天翻个倍。”

  “赌桌上不会有八成的赢面,你永远只有一半的机会。”

  “只要有足够的钱和胆子,你甚至会有十成的机会。如果你没有胆子,那么就算神的手帮你扔骰子,你也一样会输!”昆提良的语气里透着十足的鄙夷。

  男人侧过脸,饶有兴趣地看着昆提良。昆提良高挑健硕,披着一件棕色的厚绒长衣,大概是因为热,只套了一只袖子,另外半边搭在肩膀上,一只手从长衣里伸出来一把抓住盛粮食酒的酒杯,衬衣袖子挽了起来,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像是一条小公牛的后腿。他面容英挺,棱角分明,像是农庄里出来的俊小伙子,略显落拓,不过神色还是洒脱骄傲的。

  昆提良也看见了男人的眼睛,他从来没见过别人有那样的瞳色,深红色的,就像新酿的葡萄酒。很美,但是叫人不敢久看。

  男人点点头:“有道理,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把保证赢钱的办法教给你,赢了我要三成。”昆提良挑衅似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出价,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挑衅很不容易。男人的眼睛水池一样深,不见底。

  “不,赢来的钱我给你一半,输了都算我的。”男人说。

  昆提良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有这么好的事。

  “告诉我你的办法。”男人自顾自地饮酒。

  “很简单,跟别的赌徒比胆量。”昆提良凑过去,把声音放得极低。这时候酒保在远处皱眉往这边看了一眼,围聚在赌桌边的男人到有一半也在同时扭头看向昆提良和那个男人,这一瞬间他们默契之极。就像是以一百头狼组成的狼群在同一个瞬间扭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但昆提良没有注意到,他得意地跟男人讲着他的发财秘诀:“赌骰子,只押单双,第一次下注一个金币,赢了就收手,如果你输了,也不要紧,再下注两个金币,如果这一次你赢了,那么你就赚一个,如果还是输了,下一次下注四个金币,又输了,再下注八个金币!每一次下注的数额都是前面的两倍。除非你的运气真的差到极点,否则连开四次单双,你总不会都输。你输的机会只有十六分之一,你懂数学么?你懂数学就会明白。十六分之一的输面,十六分之十五的赢面!”昆提良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像是已经看见了三十枚金币堆在自己面前。

  “这样无论如何只能赚一枚金币,你无法翻倍赚钱,而且,需要无穷的赌注作为支撑,如果你运气不好一直输,最后没有赌注了,你就一无所有。”男人说。

  昆提良挠了挠头,对方显然很清醒,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好吧,确实赚不多,不过我看你的钱袋已经很满,这样赌总能赢,玩玩消磨时间不好么?”

  “消磨时间很好。”男人把一个沉重的钱袋放在昆提良面前,“你是个聪明的男孩,从现在开始我雇佣你为我赌博,薪酬是赢来的钱的一半。”

  昆提良打开钱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钱袋里满满的塞着数百枚金币。这男人带着一笔堪称财富的钱来这个小小的地下赌场消磨时光?但他转瞬就兴奋地蹦了起来,猛地抓住钱袋,这是他一生都在期待的好运气,也是今天就是他扬眉吐气时来运转的时候!

  “您不跟我一起去么?先生。”昆提良看着男人一动不动。

  “不,我还想喝一些酒,记住,这种赌法绝对不能输,所以,如果你缺赌注就再来问我要。”男人啜饮这杯中血一样的液体。

  【5】.意外入局·AccidentintotheBureau

  两个人一前一后闪进台伯河堤岸上的下水渠中,他们穿着黑色的斗篷,斗篷上垂下的风貌遮住了他的脸。

  落日在云中隐现。它露出云层的时候,融金般的光洒落在台伯河上,波光粼粼。它正和云层一起坠落,天快要黑了,河水哗哗地流淌。荷枪实弹的治安官们在河两侧的路上巡逻,他们已经这样巡视了几个小时之久,没有任何行动,也没有一刻离开自己的位置。

  水渠里,独自等待的人靠着湿润的墙壁,旁边就是一盏黑漆的铁皮壁灯,灯罩上的几块玻璃碎了,煤油的火光豆粒般大。他从斗篷里取出一只手卷的纸烟,在煤油灯上点着了,默默地吸着。烟卷燃烧的红点在风帽下闪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个生前迷恋烟草的孤魂。

  背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两个穿黑氅的人大步走近。等待的人把烟卷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碎。三个人一前两后,逆着水渠的流向去向更幽深的地方。他们走得沉默有节奏,像是深山里苦修的修士们走在去往山间教堂的路上。

  水渠散发这骚臭味,水上的风有些冷。

  “怎么回事?异端审判局知道我们今天会在这里做交易么?”刚才抽烟的人问。

  “还不清楚,他们一直没有动静,只是封锁了东方区。”进来的两个人中,一个人回答。

  “指挥的人是谁?”

  “我们的人看见了晨雷,那么出动的应该是异端审判局副局长李斯特。”

  “猩红的李斯特么?”抽烟的人幽幽地说。

  “但是外面的情况非常不好,大人,我们最好尽快撤走,现在通行起来安全的道路只剩水渠了。但是台伯河的河面也封锁了,这等于把水渠的出口也封上了,我们来这里冒了很大的危险。”

  “你们知道今天晚上有多少钱在东方区交割么?”抽烟的人说,“八千磅黄金,这笔钱足够买下一个中型城镇,这是我们整整一年无数信徒交付的十一税。如果这笔钱不能在今天交割完毕,我们的兄弟姐妹在未来一年内就没有钱用,支持我们的银行家门也会斥责我们失信,损失不可计算。必须交割完毕再离开,即便为这件事死人。”

  “是的,大人!”报信的人急忙低头,“但是交割手续遇到了一点麻烦……”

  “什么麻烦?”抽烟的人一惊。

  “在石竹街的那个交易所,有个陌生人挤进来下注。”

  “陌生人?”

  “好像是个叫昆提良的孩子,十四岁,是东方区街面上的一个混混。”

  “是异端审判局的探子?”

  “不,看起来完全不可能。他只是想在赌桌上捞点钱,好像并不知道赌场是我们交割钱款的地方。他以为自己只是跟一帮赌徒在玩。”报信的人低声说,“我偷偷溜出来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大呼小叫,但我们不敢动手,会惊动地面上的治安官。”

  三个人沉默了。这个名叫昆提良的孩子打乱了他们的布局,而他只有十四岁。

  这个东方区里足足八个烟雾缭绕的地下赌场临时充当了他们交割巨额钱款的交易所,每一枚被押上赌桌的金币都有特殊的记号,这些特质的金币在幕后金主那里能够换得一千枚普通金币,换而言之,一场输赢五百枚的赌博结果会是五十万金币的得失。

  参与赌博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个规则,有的人是带着巨额的税款来这里交付的,有的人则是收款人。梵蒂冈追踪他们的钱款来往已经好几年,却从未有一次能够抓到收款人。因为不止一个收款人,这场交割以百余人对百余人的方式进行,钱款在聚集的瞬间又分散流走。

  “赢光他的钱,赶他出局。”抽烟的人说。

  “他貌似找到了一个有钱的金主为他的后盾,可能是个贵族,迄今为止已经给了他超过一千枚金币作为赌注。我们的庄家努力赶他出局,但是每一次他输了,他就会押上更多。”

  “谁是他的金主?”抽烟的人警觉地问。

  “是个英俊的男人,看不出可疑,大概是来东方区找女人,被封锁困住了。”

  抽烟的人沉默了一瞬:“晨雷的位置在哪里?”

  “在翡冷翠的十字路口,它附近集结了大约五百名异端审判局的骑士。政务省的人正不断地进去汇报,李斯特还没有出来。”报信的人说,“那里距离我们的交易所都很远,李斯特看来还没有摸清楚位置。”

  “不,他只是在等待,”抽烟的人轻声说,“你们对李斯特的了解还不够,他绝不会因为茫然而等待。他在等待一个时间。”

  “什么时间?”

  “我不安,因为我不知道。”抽烟的人说着跳上了停泊在水渠边的小船,这艘乌青色的小船看起来是用来捞取水渠中的污物的,脏得令人不愿意把脚踩上去,船舱里堆满了货物,蒙着黑色的油布,隐约看得出油布下是堆叠的方形箱子。两个报信的人也跳了上去,抽烟的人手持一根十几尺长的杆子,左右挥舞,杆子插入水渠底部的污泥中,小船被他撑得滑行如剑。

  前方的黑暗里有灯光一闪一灭,就像是萤火虫从泥沼中飞了出来。

  “你回去传我的命令,如果那个叫昆提良的孩子真的阻挠了我们的事……就杀了他,不要发出声音,不要惊动治安官。”抽烟的人忽的扭头传令。

  “是!”报信的人中之一跳上岸边,奔跑着沿着来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