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再一次带着海德拉冲上海面,速度极快,撞破冰架最薄弱的地方,带着漫天的碎冰翻转,再度入水,一头扎向大海的深处。
“它们就这么互相咬着游上游下?”芬格尔看了一眼身边的酒德麻衣。
“抹香鲸猎杀大王乌贼就是这种战术,在深海之中咬住大王乌贼,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带到海面,水压的巨大变化会让气体从它的体液中快速析出形成气泡,造成血管栓塞,甚至让猎物的肺泡爆炸。体积那么巨大的对手,光用咬很难造成致命伤,它这是要让海德拉窒息而死。”酒德麻衣说。
“是条狠鲸啊!”芬格尔赞叹,“那海德拉还有机会么?”
“毒液,海德拉唯一的机会是在窒息而死前把足够的毒液注入利维坦的身体。”恺撒说。
海德拉残余的四首全部咬在利维坦的颈部,长尾一圈圈缠绕着利维坦,笨重的腹部坠在一旁,上面满是凄惨的伤口,应该是在软泥层中拖拽造成的。
这是一场耐力的搏杀,双方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们应该希望谁赢?”酒德麻衣问。
“海德拉,那东西的毒液对鹦鹉螺号没用,但如果利维坦喘息过来,它可以封冻整片海域。”恺撒回答。
“那么你希望谁赢?”酒德麻衣直视恺撒的眼睛。
这一次恺撒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大副,“请把我们的六个鱼雷管全部装载上旗鱼鱼雷,随时准备发射。”
恺撒曾有一次机会对利维坦发射旗鱼鱼雷,但他放弃了,因为对那头神秘的鲸王产生了好奇心。如果不考虑它那寒冰地狱般恐怖的言灵,利维坦居然是那种会让人喜欢的动物,它巨大而高洁,沉浑地吟唱着游过漫漫冰海,像是吟游诗人踏过莽莽荒原;它像一位真正的君王那样爱护着它的族群,否则它根本不会面临眼下的困境,直接展开领域,海德拉不可能近身;它还像一位侠客那样慷慨激烈,重伤之下它并未选择退出战场确保自己的安全,复仇对它来说根本不能等。
酒德麻衣问的是恺撒是否会如舰长建议的那样消灭利维坦来确保鹦鹉螺号的安全,恺撒的回答是他不会因为奇怪的认同感而对利维坦手下留情。
这场死斗的结果其实已经清楚了,原本海德拉就畏惧着利维坦的报复,所以才会缠绕在鹦鹉螺号上,经过软泥层中的拖拽,它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而利维坦虽然曾经穿越干扰雷组成的雷区,但那个级别的爆炸对于它的伤害毕竟有限,它从咬住海德拉的那一刻开始,就是这场复仇战的主导者。
但真正的战场控制者却是鹦鹉螺号,旗鱼鱼雷拥有射程上的绝对优势,威力强到能把整片海域清场,而且它只用静静地旁观,从容地等待。
这是历史上罕有的情况,龙类和流着龙血的亚种拼命搏杀,人类倒像是君王那样高高地端坐在看台上,手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事后销毁水下摄像机录制的所有资料。”大副低声下达命令。
一名军官微微点头,其他的水兵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怪兽们的死斗,就像是创世的黑烟中,神与魔纠缠在一起,相互撕咬,要为这个世界定下未来的主宰者。
长达20分钟的殊死搏斗之后,海德拉终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蛇头一个又一个离开了利维坦的身体,缠着利维坦的长尾也松开了。它白色的肚皮翻起朝上,缓缓浮起,原本钢铁般强硬的长颈变得柔软无力,整体看去倒像一只随波逐流的乌贼。百万年的冰架已经被这两个大家伙的战斗弄得支离破碎,飘着极光的夜空之下,大海起伏,波光粼粼,海德拉的尸身漂浮在碎冰之中,利维坦围着尸体游动,喷出十几米高的水柱,唱着只有恺撒能听懂的、苍凉的歌,水柱在半空中就冻成了冰晶,仿佛钻石组成的雨,倾洒在海面上。
鹦鹉螺号的潜望镜在远处升起,恺撒透过潜望镜观察着,体会着那苍凉的鲸歌。连续遭遇这神秘的怪兽之后,他能觉察出鲸歌中的一些变化了,隐约能感知到那庞然大物的情绪。
它是悲伤的,又是迷惘的,就像一个人切断了仇人的喉咙之后,提着沾血的刀围着仇人的尸体转圈,一刀断喉的凶狠和血性还在他的身体里激荡,他忍不住要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可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意志却在退却,觉得世界寒冷又孤单,无论做什么其实都是于事无补的。这片大海之上漂浮的尸体远不只是海德拉,还有它的鲸群,只不过多数的尸体都藏在了冰架之下。
利维坦游向海德拉,张开满是利齿的嘴,似乎是要吞吃掉这该死的仇人。然而就在它咬到海德拉的那个瞬间,海德拉居然再度睁开了眼睛!它臃肿的腹部爆开,数不清的白色幼蛇带着血浆冲天而起,落水之后立刻游向利维坦。幼蛇们钻进了利维坦身上的伤口,而海德拉不顾破损的腹部中某些脏器都流了出来,恶狠狠地扑上去再度咬住了利维坦的头部,继续注入毒液。
“又是这招!要不要脸啊?”芬格尔惊呼。
类似的情况在YAMAL号上也发生过,在自身将要崩溃的时候,海德拉竟然放出了腹中的幼蛇群去攻击阿巴斯。
这条海德拉用装死的方法赢得了在海面上漂浮的时间,这让它暗中吸入了大量的空气,从接近窒息的状态中喘息过来。除了毒液,它自己难以对利维坦造成致命的伤害,但幼蛇细小的身躯却能钻进利维坦的伤口之中,一口口地咬穿这条巨鲸。利维坦原本悲壮的歌声立刻变得愤怒,它带着海德拉和幼蛇群奋力地撞向附近的冰架,撞出大片的冰尘,冰架上生出巨大的裂缝。
但如此猛烈的撞击并不足以帮它摆脱幼蛇群的围攻,它们已经成了利维坦身上的蛆虫,在寄主和寄生虫的战斗中,胜出的往往都是寄生虫。
海德拉仿佛巨大的章鱼那样包裹着利维坦,它这一次选择攻击利维坦的头部而不是颈部,为的是堵住利维坦唯一的鼻孔。
抹香鲸只有一侧鼻孔是通畅的,另一侧鼻孔天然封闭,用来储存更多的空气,传说大王乌贼想要战胜抹香鲸的唯一办法就是堵塞抹香鲸的鼻孔,但人类从未目睹过抹香鲸和大王乌贼的搏斗。海德拉居然真的这么做了,利维坦再也无法使用潜入深海高速上浮的战术,因为它自己都要窒息而死了。这场战斗居然是以海德拉的胜出为结束的,利维坦还在疯狂地撞击着冰架,但除此之外它已经没有任何反击的办法了。所有人都只能静静地围观着那庞然大物的死亡,就像看着神从自己高高的御座上摔下来,被蛆虫们活活地咬死。
“1号、3号、5号鱼雷管!发射!”恺撒忽然下令。
大副愣了两秒钟之后转发了这道命令,这是一举毁灭利维坦和海德拉的最后机会。利维坦如果死了,海德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亡,它能够神出鬼没地缠上鹦鹉螺号,也能有别的办法避开鹦鹉螺号的声呐探测。
鹦鹉螺号微微震动,舰首左侧的三枚发射管同时开启,三枚重型鱼雷依次在海水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探测到了目标之后,弹道立刻绷得笔直,从不同的方向接近利维坦和海德拉。
它们在海水中滑行的时候安静而飘逸,身后带着密集的气泡,仿佛蓝天之上白鸟飞翔,身后带着风的轨迹。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那美好的轨迹,等待着灿烂的礼花。
三枚鱼雷前后命中的时间差不过一秒钟,旗鱼鱼雷是世界上航速最高的量产化鱼雷,仅次于“实验室产品”风暴鱼雷,无论海德拉还是利维坦都没有足够的高速闪避它,可以说一旦旗鱼鱼雷锁定了它们,战斗就已经结束了。连续的三次爆炸,就像太阳在海面上连着升起了三次,狂暴的气流吹散了浮冰,冲击波令远在一海里之外的鹦鹉螺号巨震,海水化作漫天的暴雨,在爆炸结束后还足足下了一分钟之久。
指挥舱中的水兵们都大力地鼓起掌来,完美的战机,完美的发射,即使舰长还在指挥鹦鹉螺号也不过如此。
大副威严地环顾,代替恺撒接受了水兵们的赞美,然而真正的指挥官恺撒却依然通过潜望镜,凝视着爆炸的中心。
“有人跟我说,恺撒·加图索生来就是那只长着黄金鬃毛的狮子,他在草原上走过,就像太阳起落。他可以倒下,但他的正义不能倒下。”酒德麻衣拍了拍恺撒的肩膀,“这样很容易害死自己的,鬣狗围攻你的时候,可不管正义不正义。”
恺撒沉默不语。
单数号的鱼雷管里,旗鱼鱼雷装的是普通弹头,249公斤的超大装药量,曾经一发击沉阿根廷海军的“贝尔拉诺将军”号巡洋舰。
而双数号的鱼雷管里,都是经过改造的弹头,装药量进一步提升之余,还封入了对龙类有着剧烈毒性的精炼硫磺。
恺撒下令发射的是普通弹头的旗鱼鱼雷,它的威力对相对“脆弱”的海德拉更为致命,爆炸时的高温也足够把幼蛇群烤成一团团焦黑的蛋白质,但利维坦却有机会幸存,只要它强壮的身躯还能扛下这三轮爆炸。恺撒没有使用改造弹头就是想要给利维坦留下一条生路,当然恺撒可以解释为自己想捕获活的利维坦,但这种谎言对酒德麻衣应该无效,所以恺撒也懒得跟她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