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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T大金属材料研究室。
  论文已经完成了九成,剩下的工作只需整理和补充资料就够了。
  藤堂正彦坐在椅子上伸了个大懒腰,全身的关节都发出响声。在这里坐着虽然很安稳,但是长久窝在这里写东西,竟然连时间都遗忘了。
  “四点了吗?”
  他看了一眼挂在白色墙壁上的圆形时钟,嘴里嘟囔地说着。研究室里一片静寂,使得他的声音听来格外的响亮。
  藤堂走到窗户旁边,掀开窗帘,看看窗户外面的风景。虽然是在大白天里,但是他还是习惯紧闭着窗帘,在台灯下工作,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就无法静下心来。
  窗户下的空地上,有好几位学生在玩三角基地的软式棒球,他们都各自穿着自己的服装,有的穿着橄榄球队的制服,有的是穿着柔道装的学生。大概是他们各自的社团活动尚未开始,一个啦啦队装扮的男孩子击出了一支安打。
  ——这确实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藤堂的手离开了窗帘,将视线落在桌子上,看着堆积如山的图表纸和稿纸,一瞬间,这些东西使得他脑袋一片空白。
  门被打开了,有人探头进来好像要偷窥这里的情形。藤堂心里想,这家伙就是这一点令人讨厌。
  “里面太安静了,我以为你不在了!”寺冢说起话来有些口吃。
  “我正在休息,有事吗?”
  “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过松原教授要我转告你,无论如何,今年以内要将报告整理出来。”
  “这个不说我也知道!”藤堂不耐烦地说,率性地将身体往椅子上一躺。
  “你是教授的得意门生,明年的国际会议是否也打算带你一同前往呢?”
  “这个还不太清楚!”藤堂歪起嘴巴。原来,最后的审判还未决定。
  藤堂突然注意到寺冢右手所拿的东西。
  “喂,那是什么?”
  “是这个吗?”寺冢说。说着就一边笑着将它举了起来。
  “这是我随便做的。低俗的玩具!”
  那是一个用铁丝做成的玩偶,头部是用粘土做成的,但是还没有眼睛和鼻子。
  “这是刚做好的吧?”
  看着它所使用的材料,实在看不出来是打算做什么用的。
  “我正要帮它画脸。”
  “这是做什么用的呢?”
  “送人的,今天是耶诞节呢!”
  耶诞节——藤堂回忆起去年的今天,和祥子两个人到法国餐馆参加鸡尾酒舞会,她送的礼物是一件亲手编织的毛线衣,但是,他已经记不得这件毛线衣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样的娃娃要讨谁的欢心呢?”
  “随便啦!”
  寺冢拿着铁丝娃娃,回到隔壁房间。就在这同时,入口处传来一阵敲门声。
  “请进!”藤堂回答。
  加贺恭一阴郁的面容出现在门口。
  “好像很忙的样子!”加贺看着藤堂的桌子上说。
  “毕业前的最后冲刺!”
  听了藤堂的回答,他随口即说:“毕业了!”然后穷极无聊地环视房间里白色的墙壁。
  “你呢?毕业论文进行得如何?”
  听他这么一问,加贺从鼻孔轻吐一口气:“最好我们统统被埋在那些文字里。”他自嘲说着,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随后立刻又认真地问,“今晚有空吗?沙都子说大家聚一下,算是忘年会兼耶诞舞会。”
  “怎么突然想办舞会了呢?”藤堂看着贴在他侧面墙上的月历说,“几点呢?”
  “七点。”加贺说。
  “我知道了,无论如何会抽空去一趟的,需要带什么礼物吗?”
  “你人来就够了!”
  “场地在那里?”
  “小丑。”
  “怎么又是那个地方!”
  “不在那里是不行的!”说完之后,加贺就告辞走出房间。
  2
  咕咕钟的门坏了,一直紧闭着,指针也老是指着五点钟。老板在柜台内不停地擦着酒杯,隔壁那一桌的四人组正在讨论溜冰计划。虽然是耶诞夜,但是这家店顾客出入的状况还是和往常一样,商店内的装潢也完全相同,并没有为耶诞夜而准备特别餐。
  若生将喝完了的咖啡杯拿在手掌中玩弄,刚才这只咖啡杯仍然留有浓郁的热摩卡香气,如今却早已冷却了。
  “华江,你认为该怎么办才好呢?”若生好像是对着杯底说着话似的。
  “该怎么办……”华江将拿着淡紫色手帕的手放在桌子上。从开始她就一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不知道!你认为应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嘛……”若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答案我不是早已经回答过了!”
  “那你认为该怎么办呢?”
  “还不是那句老话!”
  若生没有拿杯子的右手紧紧握拳,轻敲桌子。经过数秒钟之后他才吐出话来:“我认为你应该将事情全部都讲明了。”
  “不行的!”华江仍然维持着手握手帕的姿势,用极强调的口气说,“这种事情……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但是,始终维持现状的话,叫我怎么能安心呢?”
  “如果全部讲明了,难道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难道你想就这么一直欺瞒着,伪装一切若无其事地步入社会吗?”
  “毕了业之后大家就会忘记,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而已……若生,你要把它看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否则我们就无法结婚了。”
  当听到自己说出“结婚”这两个字时,华江的胸口也像突然猛受一阵拳击似的。若生双肘支撑在桌子上,双掌交握,拇指按住眼窝。
  这时候,从狭窄的入口处钻进一个戴着黑边眼镜,脸色不好的男子。他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大概是理工学部的学生吧!
  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距离若生最近的柜台位子上,以稍微有些口吃的声音点了一杯蓝山。或许是这副模样和他所点的内容有着极大的差异,所以商谈一起去溜冰等事的一群人发出窃笑声。
  但是老板仍然面无表情地说:“和以前的一样!”
  “今天还有事请要忙吗?”老板一边用咖啡器磨咖啡豆,一边问着。
  “那当然!”学生皱着眉说,“我们的教授大概认为四年级快毕业了,非得好好压榨一番不可。”
  老板听了也哈哈大笑。
  “我没有开玩笑,这是真的!所以,即使是感冒请假,教授都会非常不高兴,请假的第二天还得亲自去见教授,他会对你的病情询问得一清二楚,如果迟到的话,还得说出一个很合适的理由。”
  “太过分了!”
  “真的太过分了,不过他是理工学部的老板,所以只好任他摆布了。”
  “他喜欢你吗?”
  披着白衣的学生用力地摇头,好像是在说一点也不!
  “他一点也不把我看在眼里,和我同一个研究室里有一位他的得意门生,那家伙真是厉害极了,工作非得做得尽善尽美不可,几乎完全是住在大学里。”
  蓝山咖啡端到他面前时,他用鼻子凑近杯子先闻一闻咖啡的香味,很高兴地喝了一口黑咖啡。
  “啊!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他伸手进白衣的口袋里,抓出一个金属制成的东西,“这是送给你的耶诞节礼物,老板!”他将礼物放在柜台上,那是一个穿上简单衣服的金属制娃娃。
  老板将它放在手心上,高兴地说:“啊!就是这个小丑!”
  “你说这是小丑时,就表示我的制作成功了!”
  “这当然是小丑。你实在做得太好了,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个的呢?”
  “嗯!”学生喝了一口咖啡后,小声嘟囔地说,“如果评语好的话,或许会大量生产也说不定。”
  “摆在哪里好呢?”老板拿着玩偶,环视店内的陈设,没有一个适合摆放的棚架。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将它摆在这里。”最后,老板将玩偶放在柜台上的煮咖啡器旁,“它正好和我这家店名吻合。”将玩偶放置的角度再三调整之后,老板满足的眯起眼睛。
  “这样就更吻合了!”
  “为什么?”
  “你以后自然会明白。”
  学生微微地抽动着鼻子。
  3
  沙都子在车站前的书店翻阅有关茶器的书籍,然后到隔壁的牛仔屋瞧瞧之后,就前往“摇头小丑”。时间是六点五十分。缓缓地走在T大路上,沙都子努力地让自己的思绪静止下来。从接到加贺打来电话的那一夜起,她的情绪就一直持续着兴奋状态,不论是在上课中,或是在深夜里,她脑海里所想的事情都不离开今天这件事。
  沙都子一一地回想着同伴们的脸孔,每一个人的脸孔、以及每一个人和她相遇时的情景,都一一重现在她的脑海里。每一个相遇在脑海里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但是她今天却无心去享受这些回忆。
  “难道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当加贺的提议说完时,沙都子问,语气里还带着恳求的意味。
  “不论用什么方法,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他的回答,或许真的有点儿道理。
  小丑的看板带着阴森的表情,和往常一样斜斜地挂在门前。沙都子在开门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并不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而事实上,最好的方法并不存在。
  加贺和藤堂分手后,就回到社会学部的研究室,继续为那篇自己也不太满意的毕业论文做最后收尾的工作。但是,拿起笔来时,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除了待会儿即将要发生的事之外,他无法将精神集中在其他任何一件事情上。
  推理一定没有错。
  经过数次的尝试错误,也小心谨慎地检查而完成的推理,找不到任何可以否定的地方,虽然这是加贺自己也不愿相信的事,不过事实显示他非得相信不可。
  追求真实到底具有什么意义呢?——这一点加贺自己也不明白。如同恩师南泽雅子所说的,真实或许并不是有价值的事情,或许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有价值的谎言。但是,加贺至今仍然无法叫自己不为朋友报仇,这种心情如果用正义感来形容,是最不合适的。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组合起来的积木,可能只需要极短促的时间就可以将它推倒,这和真实的消灭意义相同。
  加贺死心地放下笔,收拾好之后就离开房间,此时手表指着六点半。他移动脚步,转往剑道场的方向,社团的练习活动从今天开始就停止了。
  站在没有半个人影的道场上,他开始用力地舞动着木剑,好像要将它心中不断隆起的一股欲望在空中挥砍得碎尸万段。
  加贺不是会主动提让举行耶诞舞会的人,这一点藤堂在好几年前就非常了解。藤堂认为他会叫所有的人都集合起来,一定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或许是和最近一连串所发生的事件有关。
  对于祥子的事件,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推理呢?
  关于自杀或他杀,加贺老早就坚持主张他杀的说法,如果客观地来想的话,这或许是一种妥当的推理,但是,不论任何人在杀人之前,一定要有一个可以获得认同的动机。
  没有任何人有杀害祥子的动机——藤堂紧握拳头,但是,加贺仍然肯定地说一定有一个凶手,身为情人的他,却不知道这个动机到底在那里……
  雪月花之式所发生的事情也一样。藤堂心里想着。
  目的是要杀害一个毫不认识的人,方法是让他喝下毒药,这个推论或许可以成立。但是,这个方法一定需要有好几位共犯,否则无法实现。到底谁和谁是共犯呢?
  藤堂走出研究室,不知道加贺究竟耍什么花样,他的心里掺杂着不安与期待,关上门时,手微微地颤抖着。
  若生和华江两个人在六点前一刻离开“摇头小丑”,在校园内和T大路上毫无目的的闲逛,最后又走了回来。
  “一边走一边想!”
  虽然两个人都希望借着环境的变换来帮助思考,但是结论仍然没有改变。
  “无论如何今天绝对不能说。”回到“摇头小丑”门前时,华江恳求地看着若生,但是他却皱紧了眉头。
  “如果要说的话,只有今天最合适了!”
  “我求你!”
  华江虚弱的将脸埋入若生的胸口,若生的手紧紧的抱住她瘦弱的肩膀。
  若生和华江进来之后,所有的人就全到齐了。老板等他们两人坐定之后,就为他们倒满了葡萄酒。
  “为一年一度的耶诞节干杯!”
  加贺举起酒杯,其他四个人也仿效他,说着:“干杯!”然后说:“耶诞快乐!”
  总算落幕了——加贺透过酒杯,偷窥着每一个人的脸,有这种想法的应该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4
  首先发现小丑玩偶的是沙都子。
  “那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随着她的声音,将注意力集中到柜台上。
  “好像是一种玩偶!”
  “一定是想要做一个小丑!”加贺起身走了过去,将这个制作粗简的玩偶拿在手上,“身体是铁丝做的,脸是粘土做的。”他面向桌子上的伙伴们说,“做得并不怎么好!”
  “那是白天里一位和老板讲话的学生拿来的!”若生说。旁边的华江也点点头。
  不久老板走了过来,说是一位熟客送给他的礼物。
  “是‘摇头小丑’吧!”
  “大概是的。”老板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又缩了同去。
  舞会继续,由葡萄酒改为威士忌,每一个人都畅快地谈着今年的反省、明年的抱负,或许有人也想到祥子和波香,但是没有人轻易地将她们的名字说出口。
  “藤堂君明年的抱负呢?”沙都子一边帮他调着酒,一边问,“继续做研究吗?”
  “……大概是吧!”他回答——好像是从睡梦中被闹钟吵醒时的回答方法。从沙都子手上接过这杯酒,他一口气喝了半杯以上。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还早嘛!”加贺露出惊讶的神情,藤堂仍面无表情地将大衣放在手腕上。
  “经沙都子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还有一点儿事情没有做完,如果很快就做好的话,我会再回来。今晚准备进行到几点呢?”
  加贺看了坏了的咕咕钟一眼。
  “大概到十一点左右吧!沙都子和华江或许会早一点走!”
  “我知道了!”
  藤堂向老板挥挥手,没有再看加贺一眼,就弯着腰走出了大门。打开门时,他看见随着强风混进了一件白色的东西。而店内客人的欢笑声正沸腾着。
  加贺含了一口酒在嘴里,拿起夹克说:“若生,跟我走吧!”
  “走?”突然被点到名字,若生有点儿手足失措。
  “走到哪里去呢?”
  “要的话你就来!”加贺拿起若生的背心夹克,然后硬塞给他,“只要跟我走你就会明白了!”
  “等一等,你们要去那里呢?”华江大叫,“我也要去!”
  “你留在这里就好了!”
  留下她的是沙都子,她紧紧地抓住华江的手腕,力量的强度使华江动弹不得。
  沙都子看着桌子上说:“男生是男生,女生是女生!”
  “加贺和沙都子,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请你们说明一下好吗?”
  “说明是以后的事,现在没有时间!”
  不等若生的回答,加贺就走出这家店。
  外面的空气好像比刚才更冷了!紧接着加贺之后,若生也走了出来,他已经不再发任何疑问了。
  飘下的雪花到了地面之后都还没有融化,T大路上被染得一片通白,路上疏疏落落地留下几个脚印。
  加贺直往车站走去,这是一个赌注,没有考虑的余地,因为时间确实已经所剩不多了。
  若生不安地跟着加贺来到车站前,但是他们经过了车站,又继续再往前走。
  “不进去车站里吗?”若生在后面问。
  加贺只回答说:“再等一会儿!”
  中途他走进了一条小路,一条没有街灯的昏暗小路。雪片平铺在路上,没有看见任何一个脚印。
  走到一栋极大的建筑物后面时,加贺立刻停住了脚步,然后再谨慎地一步一步踏出去。他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并不只是下雪弄湿了路面。
  “好像还没到!”加贺自言自语地说。
  “谁会来呢?”若生在他的背后问,但是加贺没有回答,若生好像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所以也没有再问第二次。
  两个人藏在旁边一栋大楼的阴暗处。
  从加贺的行动,若生好像也有点儿知道他的目的。他抬头仰望这栋灰色的建筑,嘴里喃喃自语着:“这就是白鹭庄吧!”
  “……”
  “来的这个人……是藤堂!”
  加贺不回答,两眼直盯着白鹭庄的墙壁。
  “真的吗……藤堂真的是凶手吗?”
  “还不知道!”加贺说出了违心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若生的话像一道白烟飘过加贺的眼前,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突然听见有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加贺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黑影子缓缓地走近,是一个高大、披着防水外套的影子。
  影子在白鹭庄墙壁旁站住了脚,就在毛玻璃前。
  ——果真!
  加贺的心顿时交杂着绝望和满足感,果真他的推理是正确的。
  马路上有一辆车子驶过,车灯只在那个影子的侧面停留了一瞬之间,照出了藤堂那神经质似的表情。惨白、而且最近显得有些瘦。
  藤堂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虽然以加贺的距离无法判别那是什么,但是知道它只有手掌般大。
  当他在黑暗中点起火来时,就知道那是一只打火机。虽然只有小小的火焰,但是就足够将藤堂的侧脸照得一片通明。四下静悄得连加贺身旁的若生吞口水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藤堂将点着火的打火机靠近窗户的中心——两块窗玻璃重迭的部分,而且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持续了一、二分钟吧!
  不久他就将火熄灭,打火机收进大衣的口袋里,附近再度笼罩在一片黑漆之中。接下来这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对若生而言应该震惊不已,对加贺而言却是他预料中的事,藤堂手扶在窗户上,然后稍微用点力气,不出半点声音就将窗户打开。若生忍不住叫出声音来,便连忙用手堵住嘴巴,但是似乎没有堵住嘴的必要,因为加贺早已向前飞奔了过去。
  “就是这个打火机吗?”加贺的声音让藤堂的身体整个都僵硬住了,身体就一直维持着双手扶在打开的窗户上的姿势,“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根本不抽烟,为什么会随身携带打火机。”
  藤堂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向加贺。他的脸和从刚才就一直下个不停的积雪一样的惨白。
  “原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个玩偶是你唆使人拿来的吗?”
  “是我拜托寺冢君的。和你演一出戏罢了!”
  “原来如此!”藤堂静静地将窗户关上,在玻璃上留下一个非常清楚的手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能向我说明一下吗?”若生交互地看着加贺和藤堂的脸。
  加贺问藤堂:“现在再去开窗户的话,可不可能将它打开?”
  藤堂双手插在口袋里回答:“以今天的气温,应该是打不开了!”
  “再试试看!”
  加贺转头对若生说:“你去把窗户打开试试看!”
  虽然对奇怪的做法感到一头雾水。但是若生仍然照着他的话去做,可是只将窗子打开一公分左右,就再也开不动了。
  “不动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加贺的视线直盯着藤堂说。
  “现在流行的形状记忆合金,可以用来打开上下拉动的窗户。”
  “形状记忆合金……”
  “虽然你叫科学白痴若生,不过,至少听得懂名字吧!这是一种可以记忆形状的金属,最近在许多玩具上使用得非常普遍。藤堂,你的打火机可以借用一下吗?”
  藤堂默默无言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交给加贺。和路边摊买的便宜打火机不同,这是一个沉甸甸深银色的名牌打火机。
  加贺接了过来之后,照着刚才藤堂的做法,将火点在靠近锁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加贺伸手去试试看,这次轻易的将窗子打开了。
  若生惊讶的轻叫了一声。
  “你来看看锁。”听加贺这么一说,若生从窗口探头进去往里面看。这回他惊讶得大叫起来。
  拉窗的锁应该是弯曲的,此刻竟然完全伸直了,这样就不具锁的功能了。
  图15-1、图15-2
  “关上吧!”
  加贺急忙将窗户关上,等一会儿再用手要去将它拉开,它却已经动弹不得了。
  “锁已经又恢复原状了!”加贺对若生说明。
  音乐由“白色耶诞”转为约翰蓝侬和他的日本妻子所合唱的“快乐耶诞节”,今天晚上好像要将耶诞歌曲全部一网打尽似的。
  沙都子一面咬着披萨、一面喝酒,这是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反复着的机械性动作。华江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她,但是,沙都子不理会她的视线,所以她也只好死心地低着头。
  当加贺推断出藤堂是杀害波香的凶手时,他的神情上露出了些许的悲伤,这是沙都子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阴郁的表情。
  接到加贺电话的第二天,沙都子照例在“记忆”这家店里和他见面,同时发表他的重大发现。
  “雪月花事件经我追根究底的推论之后,犯人除了藤堂以外,不可能会是其它的人,但是,想要加以断定的话还有很多不太明了的地方,我也无法将它说得清楚,所以还得请你再稍待一点时间。”
  “你很清楚哪些地方是不明了的吗?”
  “某些程度上是很清楚的。”加贺回答。
  “我认为第一个疑点是动机,换句话说,祥子是藤堂所杀害的,或许波香察觉到了这件事情,而且波香劝他去自首。”
  “原来如此!”
  沙都子感到非常震惊,但是加贺不理会她的反应,仍然继续说下去。
  “祥子死了之后,波香和沙都子一起努力地想找出她之所以会自杀的原因,可是,在知道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的之后,大家又继续努力地想找出凶手。在这个过程当中,大家都看到沙都子努力地在奔走,可是波香却很少在众人面前露脸。如果假设波香早已知道凶手是谁的话,她的举动应该是可以了解的。”
  沙都子也认为当时波香的行动确实很让人无法理解,以她好奇心旺盛的个性,对这种事情应该会更主动,而且率先去调查才对。
  “但是……为什么她会那么快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呢?”沙都子自言自语似的提出疑问。
  加贺语气肯定地说:“这就是第二个疑问。第三个疑问是藤堂到底是怎么进到祥子的房间的。或许第二和第三个疑问是可以连结在一起的。”
  “连结在一起?”
  “例如,这只是我的假设,有一个特殊的方法可以进入祥子的房间,而这个方法只有波香、藤堂、和祥子三个人知道而已。杀了波香的目的只是为了杀人灭口而已。”
  “但是,有这么好的方法吗?”
  “有!”
  加贺将使用形状记忆合金的优点加以说明,这种特殊金属沙都子虽然曾在电视上看过,但是,很难将它与日常生活中所发生的事件联想在一起。
  加贺的推理让沙都子完全信服,但是,加贺自己对整个事件仍然感到疑点重重。
  “了解了这个特殊金属所制成的锁匙之后,我可以确信祥子是被藤堂所杀害的,但是,动机仍然是一个谜,他为什么非杀死自己的情人不可呢?这一点是我至今仍然无法了解的。”
  “那么……你并没有找到决定性的根据喽!”
  “没有!”加贺说,“我只能推论到这些而已,剩余的真相必须由藤堂自己来表白,因此,我非布置一些陷阱不可。”
  “陷阱?”
  “是的!”加贺点点头说。
  他提议故意在众人面前提起形状记忆合金,再看看藤堂的反应。换句话说,藤堂认为没有人会知道这个金属,所以很放心,没有人会将他的罪行和金属联想在一起。如果藤堂是凶手的话,听见别人提到形状记忆合金,一定会有所反应。
  “寺冢君和藤堂同一研究室,形状记忆合金的事是他告诉我的,我可以去请他帮忙。”
  于是他们就想出了小丑的玩偶,用形状记忆合金做成的玩偶会不可思议地转动,令沙都子看了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加贺打算利用这场戏来确认藤堂的反应。
  实际上,他看见这个娃娃之后,脸色大变,而且立刻逃出现场。
  就在这一瞬间,沙都子获得这个令人悲哀的事实,或许加贺也是这么想的。
  “请你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加贺手指着藤堂大衣的右侧,“你那一只手上拿着的是不是一只普通的锁,它是这个窗子原本的锁,你想要把它换回来,所以就在这里出现了。”
  藤堂仍然不愿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但是从大衣上看去,可以确信他正紧紧地握住一样东西。
  “但是,他是怎么杀死波香的呢?”若生将手搭在加贺的肩膀上,“在参加雪月花之式的途中,让波香不小心喝下了毒药吗?”
  “会有这种事……”
  “从波香的房间里发现了砷,所以我推测那些纸牌是被她动过手脚的。如果我的推测成立的话,那这些砷到底是要给谁吃的呢?这个问题也令我苦思不解。”
  “砷……”
  “问题在于这个人是谁——波香想要下毒的对象……换句话说就是她所憎恨的对象,我的推理又再一次遇到障碍。但是,再仔细想想,很容易就解开这个谜。若生,我讲到这里,你应该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会带你来了吧!”
  若生大概是在他说话的途中就了解了他的真意,表情十分沉重,像只牡蛎似的紧闭着嘴。眉毛间刻出一条深深的皱纹,即使是在黑暗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波香还想报当初比赛时的一箭之仇。”
  老板在每个桌上都放上一盏蜡烛,这是一支淡蓝色,做成糖果形状的蜡烛,烛台上画着一只米老鼠,米老鼠的食指就是支撑蜡烛的地方。
  一手拿着已经喝光了的酒杯,沙都子注视着蜡烛上小小的火焰;火焰的另一方华江双手放在桌子上,脸整个埋在桌子当中。蜡炬仿佛眼泪般的滑落,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风前灯”这个词,什么样的情形才称得上是一盏风前的灯呢?
  在沙都子的回忆中,加贺继续地说着:“比赛的那天,让波香喝下药,而使得三岛亮子获胜的人就是若生。”
  在说起这段话时,加贺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含糊。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
  “为了要找工作。”
  “找工作?”
  听到这里,沙都子觉得头已经开始痛了,为什么好朋友之间要彼此陷害呢?
  “你想想事件发生当时的情形,波香是‘月’、藤堂是‘花’、而若生则是‘雪’。”
  沙都子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翻到‘月’之后,波香喝了一口茶,然后就倒地不醒了,因此,我们都思忖着凶手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波香翻到‘月’这张牌的。但是,这个想法是一大错误,在翻牌之前,波香为了让若生吃到毒药,她老早就计划好了。”
  “波香的计划?”
  “是的,翻牌之前的主谋是波香,让若生翻到‘雪’是波香的计划,翻到‘雪’的人要吃一块糕饼。如何让他在吃糕饼时将毒药一起吃进体内,这是她要设法的一件事。”
  “将砷加入糕饼中吗?”
  沙都子想起了那些白色的糕饼点心。
  但是加贺却摇摇头:“在糕饼里下毒太困难了,因为那么多块,不知道若生会拿到哪一块,如果全部的糕饼都下毒的话,恐怕会波及无辜。”
  “那么到底要怎么下毒呢?”
  “下在纸牌上!”加贺用清楚的语气说,“我想大概是涂在纸牌上的,手碰到纸牌之后再去拿糕饼吃,砷就藉此进入体内。虽然毒素的分量非常轻微。但是效果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因此……
  砷可以先溶在水中,然后再将毒水涂在纸牌上。
  “但是……波香是怎么让若生翻到‘雪’的呢?”沙都子问。
  “我前面已经说过了,为了让波香翻到‘月’,牌桌上只要全部都是‘月’牌就可以了。相同地,要让若生翻到‘雪’,牌桌上只要全部都是‘雪’牌就可以了。请你回想一下事件发生之前的状况。沙都子去沏茶,其它人正要抽第三次牌的时候,老师和华江的手上都还拿着上一回合留下来的替换牌,所以实际上要翻牌的人只有波香、藤堂、和若生三个人而已,而且牌桌上放着‘雪’、‘月’、‘花’三张牌。”
  加贺拿出笔记,上面画着当时的状况。
  (图16-1)
  “在这个状态下开始第三回合的抽牌,第一个抽的是波香。她在这里稍稍动了一点手脚,将纸牌换了过来,她事先藏了两张‘雪’,假装要去翻一张牌,实际上是将藏起来的那两张牌去更换牌桌上的三张牌(图16-2)。换句话说,波香翻完了之后由藤堂走到牌桌前时,桌上的两张牌都是‘雪’,而且,前面已经说过了,两张牌都涂上了砷。藤堂翻走了一张之后,剩下最后一张是若生的……”
  “藤堂和若生都翻到‘雪’吗?”
  “波香和藤堂各自准备了‘月’、‘花’的纸牌,报上名字来时,拿出那张纸牌,将实际的牌藏起来(图16-3)。根据我的推理,这个骗局绝对需要藤堂的协力,因此,我推测大概是波香早已经知道藤堂是凶手了。但是,为什么藤堂要叫波香报出‘月’呢?因为波香知道杀死祥子的凶手是藤堂,以保守秘密作为交换条件,要求藤堂帮助她完成报复计划,没想到藤堂技高一筹,反而利用这个计划将波香杀掉了。”
  “下毒的吗?”沙都子问。
  “是氰酸钾。”加贺确认地说,“大概是将毒药下在茶刷里。”
  “太恐怖了……”沙都子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在我之前去碰茶具的就是藤堂,因为他知道我泡的茶一定是要给波香喝的,所以不论在什么地方下毒都无所谓……是呀!茶刷是最好的地方。”
  “泡完茶之后,茶刷是朝上放的吧?将氰酸钾放在刷子上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后我再拿它来泡茶时,就将毒素混入茶杯里了。但是,奇怪的是,茶刷上至少会检查出一点点毒素来吧!”
  “沙都子之后是谁又去碰茶具的呢?”
  沙都子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是藤堂。”
  “那就对了。”加贺用力地点点头。
  “波香晕倒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于是他就趁这个时候换了另一把茶刷。而且,在大家决定要将波香送到医院去时,藤堂假装去抱起她,实际上是乘机从她的口袋里拿出纸牌。”
  “波香的确是穿着一件有口袋的衣服……但是,还有一点不明白,当时参加者有六人,波香、藤堂、若生一组,我、老师、华江一组,如果不是这样分组的话,波香和藤堂的计划就无法成立了。”
  加贺一听,得意地说:“你听我分析,波香和藤堂的纸牌骗局,是从游戏一开始就全部在他们的控制之中了,沙都子,你再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
  沙都子闭上眼睛来回想。
  因为她已经回想过好几次了,所以当时的情景清晰地映在眼前。
  最初围绕在牌桌上时,只叫出“花”的牌名,这个人就是藤堂。
  “这是骗局的开始,藤堂拿到初花也是计划中的事。”加贺说,“以前你也曾经告诉我,准备牌桌的是波香,或许在那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
  牌桌是由波香准备的……确实没错!
  “最初的安排大概是这样的。牌桌上应该有雪、月、花和号码牌一、二、三,可是藤堂事先拿了花的牌,而波香也拿了一张号码牌,例如是三的牌,实际上牌桌上只放了四张牌。”
  (图17-1)
  “然后呢?”
  “波香从牌桌绕了一圈回来,她假装取了一张牌,事实上手里拿的是事先保留的三。接着是你,这时候牌桌上应该有五张牌,但是却只剩四张而已,而你只想到要拿一张牌,也没有去注意到张数不对的问题。”
  “大概是吧,我认为张数应该不会不够。”
  “你拿完之后,藤堂也学波香的模样,装作去翻牌,事实上是将花的纸牌从怀里拿出来,接下来的就全照往常的程序进行,结果就由藤堂叫初花的名牌。”
  “叫完牌之后,纸牌应该再放回牌桌上。”
  “这里的顺序应该是无法动任何手脚的,因为现在纸牌都在别人的手上了。但是,当牌桌转到波香手上时,她又作了接下来的安排。”
  “接下来的安排?”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假装将她拿的三放到牌桌上,事实上并没有。而且,下一次再翻牌时,又假装拿到了三的牌。换句话说,她第一次、第二次都没有翻牌,只是手中一直拿着原先准备好的三。”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前面已经说过了,为了要分组,要将六个人分成三个人、三个人一组,换句话说,拿到雪月花的纸牌的人归为一组,拿到号码牌的归为一组。可是,三张号码牌的其中之一,在藤堂到泡茶位之前,就事先和‘花’的牌换下来了。他拿的这张牌是二,波香为了和藤堂同组,她一定要拿一张号码牌,而她早已事先保留了这三张号码牌了。最后只剩下一张号码牌,无论如何一定要让目标人物拿到。”
  (图17-2)
  沙都子感到一阵昏眩,连忙用手按住太阳穴。
  “要稍微休息一下吗?”加贺问。
  她却摇摇头说:“继续吧!”
  “这时候牌桌上只剩下雪、月、花三张,和一张号码牌,一共四张。虽然牌桌必须依你、老师、若生、华江的顺序轮流,但是,若生抽到号码牌的机率是四分之一。波香的目标是华江和若生,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砷中毒,就无法参加第二天的比赛,因此,机率事实上是二分之一。如果由你或老师抽到号码牌的话,计划只好中止了。”
  悲剧发生的比率虽然只有百分之五十,但是,这仍然算是非常恐怖的计划。听到这里,沙都子对波香的执着有了重新的认识。今年的大会是她以青春作为赌注的,没想到竟然有人以卑劣的手段,破坏她的梦想。波香对这件事情的愤怒和悲伤,或许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但是,这个恐怖的计划最后竟然导致更意外的结果,中毒的不是若生而是她自己,这大概是波香永远也料想不到的。
  “以上是雪月花的骗局。”
  好像结束了一件重大的工程似的,加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同时彷佛用尽了全部的精力,疲惫地弓着肩膀。
  在持续地燃烧着的蜡烛火焰当中,沙都子看着加贺的背脊。解开所有谜底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竟然和剑道比赛输掉时一样。
  他为什么会有败北的感觉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雪越下越大了。三个年轻人步伐沉重地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刻的脚印。
  一群在耶诞夜里狂欢作乐的学生从他们身旁经过。
  三个人并肩走向T大马路,一直走到车站前才停住脚步,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加贺问藤堂。
  “唉!该怎么办好呢?”藤堂回答,“最好都不要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到毕业还有三个月!”
  “只有三个月!”
  “是呀!”
  加贺也不明白毕业到底具有什么意义。
  “到老师的家里去吧?”
  藤堂以惊讶的表情看着加贺,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这是悲哀的笑容。
  “不去不行吗?”
  “随便你……”
  “我要一个人静下来想一想。”
  加贺眯着眼睛,点点头来代替首肯。
  “我想听听你为什么要杀祥子。”
  “我也不知道!”藤堂迈开脚步,走向T大路。
  热闹的耶诞夜里,道路两旁的店依旧灯火通明,但是藤堂的背影看起来却异常的阴暗。
  加贺将视线从藤堂的背后转到若生身上。
  “若生,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
  若生双手抱胸,早已沾得满身是雪:“我也有很多事情必须好好想一想,至少眼前就有一个女人非得去接她不可。”
  “是华江吗?……你们真的得仔细考虑一下!”
  “或许不会找出任何结论!”
  “没有结论也无所谓!”
  若生挥挥手表示再见,就往前走去。
  藤堂已经消失在马路上了。
  途中,若生停住脚步。
  “我要怎么对沙都子说呢?”
  加贺稍微想了一下,然后说:“你告诉她一切都很好。”
  “这样好吗?”
  “不好吗?”
  若生再度挥挥手,然后头也不同地就走了。
  加贺看着两个人走过的道路,雪继续地下着,迅速地将两个人的脚印掩没了。
  5
  一个醉汉摇摇摆摆的走过车子旁边之后,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似的再度回头,走到车门边。他穿着宽宽大大的大衣,头上戴顶毛线的滑雪帽;用力敲敲玻璃之后,车内的人将车窗摇了下来。
  “到底是谁赢了呢?”那个醉汉问,一阵强烈的酒臭味传进车内。
  “什么谁赢呢?”
  “‘红白对抗赛’啊!应该是红队吧!”
  “对不起,不知道!”
  “那就算了!”醉汉说着就走开了,但是走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来,“你在写些什么?”他看着车内问。
  “写信啊!”
  车内的人回答,他左手拿着信纸,右手拿着黑色原子笔。
  “写给女人的吗?”
  “大概是吧!”
  醉汉听了好像很高兴似的露出黄色牙齿笑着。
  “你在写情书吧!要是我的话,不如拿它来做一只纸飞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啦!”醉汉一边说着,一边东倒西歪地走开。
  “这样的夜里除了喝酒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可以去抱个女人睡觉啊!”醉汉听了放声大笑。
  “可惜我们都没有这样的女人,所以只好喝喝酒、写写信了!”
  接着醉汉说了一声“再见!”就离去了。
  车子停在邮筒的旁边。
  方向盘结冻了似的冰冷。
  他关上了车窗之后,在车内灯下将信的内容重读了一遍,信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冗长得令自己看了都觉得厌烦。
  “收到信时应该正好是新年的开始吧!如果是的话,在这里顺便向你恭贺新禧。
  加贺的推理实在太完美了,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看破这么难解的骗局。
  那个推理虽然够完美,但是还有一些心情上的部分需要补充。因为必须说清楚的地方还很多,所以我就将它一一用笔记下来。也许这封信会破坏新年的气氛,请你多多包涵。
  就从最重要的一点开始叙述。
  ——祥子不是我杀的。
  很惊讶吧!加贺推理的一大支柱已经倒了。
  祥子不是我杀的,当然也不是我之外的任何人杀的。
  祥子是自杀的。
  听我详细地说明。
  那天晚上,我去她的房间。事实上她怀疑自己罹患了某种疾病,预定当天去医院检查,我去找她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问她诊断的结果。
  那一阵子,我从她可疑的态度上发现她的身体有些异常,当时她不准我在她身上碰一根指头。在我坚持地追问下,她才哭着将实情告诉我,实在太令我惊讶了!
  我听了之后久久不能说出一个字来,隔了许久之后才对她说:‘已经做了就没有挽救的余地,你最好尽快去医院吧!’
  祥子惊讶地看着我的表情,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原谅她所犯的过错吧!
  但是她并没有发现,不!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事实上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去找她前我打了一通电话给她,时间是晚上十点,但是祥子并没有来接电话,管理员爱理不理地说:应该回来了,但是叫了门却没反应。
  当时我并没有感到奇怪,还是照预定计划到她住的地方去,并且从窗户爬了进去。进去的地方正好是储藏室,平常是上着锁的,但是从储藏室的内侧可以很轻易地就将门打开。我走出储藏室,上了二楼,轻轻地敲敲祥子的房间。
  这时候我的心里才产生不吉的预感,因为以前从来不会发生这种情形,我立刻拿出钥匙开门进去,这把钥匙是和形状记忆合金同时打造的。
  发现祥子倒在地上时,我心中所受到的冲击你应该是可以理解!亲眼目睹心爱的女孩子自杀了,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但是我并没有叫出声音来,因为我这时候的出现,只会招惹别人的怀疑。
  我先说明一下她当时的情形。
  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因为一进房间之后,我就立刻跑到她的身旁,忘了将门锁上。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再去锁了。经过半秒钟的思考之后,我决定关掉房间内的电灯(拿着手帕去按电灯的开关。在慌乱之中我仍然没有忘记不可以留下任何指纹),然后躲到厨房里去。祥子的身体当然还在原地不动。
  有人打开了门,但是看见里面一片黑漆,立刻就开门离开了。虽然只有数秒钟的时间,但是我当时却觉得好像过了好几个钟头。
  稍待一会儿之后,我就离开了那里,当时我只想尽量将现场恢复成我来之前的模样,于是我先打开电灯再离开。对我来说最幸运的是,房门是半自动锁的,即使不用钥匙也可以将它锁上,而且隔壁房间的电视把音量开得极大。
  可是,有幸的就有不幸的。
  不幸的是我离开不久后波香就回来了,她也曾来敲过祥子的房间。在短短的时间内造访祥子的两个人,说出来的证言有如此大的差异,证明了在这其中一定有第三者侵入。
  我还是照着来时的路线离开,换句话说,就是进入储藏室,从内侧将门上了锁,爬窗子逃走。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第二天,祥子的尸体就被发现了。
  听到以自杀处置时,我心里稍稍感到安心,但是当时我的情绪仍然非常紊乱。
  经沙都子提出有他杀的嫌疑之后,我每天睡觉都不得安稳,我认为应该早一点将实情说出来,但是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波香主动来找我时,让我吓了一跳。
  如加贺的推测,她知道形状记忆合金锁这件事,所以很快的就联想到我是凶手。我将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她,她劝我去找警察,但是我不想这么做;会破坏自己将来前途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做。波香说即使不告诉警察,也应该告诉朋友。但是,我还是拜托她别这么做,因为我怕有人会跑去对警察说。波香虽然表示她不会说,但是我仍然无法信任她。而且,为了说明朋友是不值得信赖的,我举出女子个人赛中三岛亮子利用计谋击败波香的事。
  是的!我非常清楚波香会输掉的理由,因为我目击了运动饮料中加入药物的全部经过。
  波香也知道自己被下毒了,但是听到凶手的名字时,让她深感震惊。
  波香的态度在这个时候突然大大地改变。
  她再度把我找出去,保证不会将祥子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但是要我帮忙她完成计划。这个计划就是加贺推理中的,让若生或华江砷中毒,他们就无法上场参加比赛。
  听完她的计划之后,我并不否定这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大好机会,我承认波香知道祥子的事情后,我就对她产生了杀意。尤其是利用波香这个计划,我可以说是一个完全犯罪。
  如加贺所说,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波香表示愿意赌一赌,万一失败的话也只好放弃了,我也愿意赌赌看,如果失败的话,再想其它的方法。
  我对这个赌注所抱持的执着信念,或许比波香还要强烈呢!
  关于骗局的内容和加贺的推测一样,在此省略。
  但是,在骗局中所使用的花月纸牌和茶刷的处理方法,加贺没有说明,我在此稍作补充。
  加贺或许已经发现了,这些小道具是藏在南泽老师家的热水炉里。因为我事先就想到警察来时,可能会检查每个人身上所携带的物品,因此先把它藏了起来。
  几天以后,我想将它取回,于是打电话给老师,借口要去拜访她。但是老师却叫我约其它的人,大家再聚会一次。没有办法,虽然可能会被其它的人发现,但是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取回证物。
  可是,没想到这回竟然轮到我去烧洗澡水,我不仅可以收回证物,甚至还可以当场将它烧成灰。
  写到这里时,我忍不住再一次仔细地回想当时的情景,或许那是老师替我安排的机会。老师可能早已发现炉子里面的证物,知道我是凶手,我打电话过去之后,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知道我拜访的主要目的,是想收回证物,但是,让我单独一个人去拜访又太危险了,因为刑警们仍然对这个事件抱持着极高的兴致,万一来盘问拜访的目的,或者检查从家里所带出去的东西,那就太麻烦,因此,想出了利用所有的人再集合一次的方法。
  为什么叫我去负责烧洗澡水,这一点就非得老师自己说明不可了,我是猜不透的。
  老师为什么要掩护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没有理由的吧!高中时她不也常替我修改答案,替我补充计划不周详的地方吗?老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最后,还有一件事必须在这里澄清。实际上她到底是不是罹患了‘某种疾病’?
  答案是否!
  或许你从警察那里所获得的情报知道,祥子的身体并没有任何的异常,更应该注意的是,她根本就没有去医院看病。
  到底祥子为什么要自杀呢?既不是医生的诊察有了不良的结果,难道是她认为自己的身体上染患了异常的疾病?
  想到此时,我想起有一天早上,我曾经对她说:‘万一检查出不好的结果,所有人都会怪罪是我和你之间的肉体关系所造成的。所以,我们最好在毕业之前都不要再见面。’
  这不是命令,而是我的恳求。
  只要我的脑海想起望子成龙的父母,以及完美主义的松原教授,我就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考虑祥子的心情。
  但是,我这句话似乎对她造成残酷的打击。大概她认为在她不安、痛苦时唯一能让她依靠的恋人,也要弃她而去吧。
  如果在听完夏天旅行讲座的事后,我立刻提出分手的话,她所受的打击或许会小一点,但是,我先勉强自己接受她所做出来的行动,不久又反悔了,这对她而言彷佛是从天堂掉到地狱里似的,她心中的绝望我是可以想象的。
  由此看来,杀死祥子的人应该还是我吧!
  但是,在此之前她早已深受疾病之苦,也被自己的告白搞得心烦气躁。”
  信写到这里就停止了,因为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他探出身来看看天空,在这样的夜里,折一只纸飞机或许更有意义——
  他气恼得将信纸撕碎,然后下车将它丢进附近的垃圾筒里。
  车子上只剩下信封,写好了收信人,也贴上了邮票。
  ——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
  他在车子里恶作剧似的笑了起来。
  藤堂正彦开着父亲的车子,飞入隆冬的海中。此时是一年即将结束之前,也就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夜里十一时三十分左右。
  这是一个可以停靠数艘小货船的港口,但是所有的人都已离去,灯也熄灭了,是一个完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目击到车子掉落海底,赶紧去报警的是路旁卖拉面的老板。
  在警察的询问之下,拉面店的老板说:“当车子开到这里时,速度非常快,大概有八十公里以上,我们这一带很少有飞车党,所以我心里正纳闷着,没想到他竟然直往海上冲去。”
  第二天元月一日将近中午时,整辆车子被打捞了上来。顺利完成任务,每位搜查队员脸上都流露出安慰的神情。
  从驾照上得知死者是藤堂正彦,再从他所携带的物品中找到了学生证。车子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发现遗书之类的东西。
  下午他的家人赶了过来。
  6
  在拥挤的人潮中走出剪票口,车站前的人群已经排成一列一列的队伍,新年的一大早,穿着整齐制服的警察就开始吹着哨子管理群众的秩序。群众好像是等待饲养的羊群,缓缓地朝着一定的方向走去。
  “人这么多,为什么要凑热闹赶着新年去拜拜,真是讨厌!”沙都子不悦地看着人群的行列,“连衣服都被挤脏了!”她穿着一件黑色毛大衣。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也是第一次来赶热闹呢!”
  加贺说着就接在队伍的后面排着,沙都子也跟在他后面,不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绕到大明牌坊的地方花了将近二十分钟,从牌坊到捐献箱约十分钟。这其间沙都子被别人踩到两次脚,也踩了别人三次,正确数字无法把握,只记得被踩到时会大叫“好痛喔!”踩到别人时则连忙说:“对不起!”被她踩到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加贺。
  两个人一共投了五百圆进入捐献箱中。双手拍掌之后,两入各抽了一支签,加贺抽到的是吉,沙都子抽到的是大吉。
  “可以再抽一次吗?”
  “不行!”
  “我信心十足,而且投了五百圆在捐献箱中呢!”
  “一人只能抽一次!”
  沙都子将印着大吉的纸片谨慎地放在钱包中。
  “今年对你而言,运势一定非常的好,所以过去一年所发生的事情,不论好坏,都将它忘得一干二净吧!”
  “我是很想忘记啊!”
  “看你咬牙切齿的模样!”
  沙都子看了加贺一眼说:“有件事情想和你讨论,只需一点点时间就够了,但是,这个话题你也许会不喜欢!”
  “新年一大早,我不想谈那些充满血腥的事。”
  加贺蹙着眉说。“对不起,只需一点点时间就够了!”沙都子说着,涨红了双颊。
  两个人走进车站前商店街唯一营业的一家水果吧,即使不是新年期间,也有许多顾客慕名到这家店来,更不用说是节日,加贺和沙都子在门口等了十分钟才找到座位,而且一杯咖啡的价格此平常贵一倍以上。
  两个人对坐在一张小得只够放得下两个咖啡杯的桌子上。
  态度恶劣的服务生离开之后,沙都子开口说话:“藤堂君并没有说出杀害祥子的动机吧!如果他真的不想说的话,你再逼问也无济于事,不过我对这一点倒是有一些看法。”
  加贺点点头,啜饮了一口即溶咖啡,觉得好像稍微浓了一点。
  “结论还是在这个东西上!”
  “这个东西?”
  “是的,这个东西!”她说着就从皮包里拿出一本红色表皮的日记簿,加贺也曾经看过,这是祥子的东西。
  “最初,我以为祥子是自杀的,于是和波香一起努力寻找她之所以会自杀的原因,这本日记就是主要的依据。”
  “原来……”加贺现在才显示出感兴趣的态度。
  沙都子将日记簿拿给他看,祥子参加旅行讲座那一段时间里,曾和一群不认识的男人们发生冒险恋情的故事,但是日记里却只字不提。
  “祥子对这件事情也感到相当的自责,所以八月的日记全部空白。”
  “真是一个纯情的姑娘。”
  “后来她也去找南泽老师商量过,所以又重新开始记日记吧?”
  “老师不知道劝了她哪些话?”
  “藤堂君不说的话,没有人会知道!”
  加贺又吞下一大口咖啡。
  “这比藤堂杀害祥子的动机更难以理解了。”
  加贺开始仔细地读这本日记,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而认真。
  “你发现了什么呢?”
  沙都子坐直了身子继续问:“如果藤堂君知道祥子在夏天所发生的事情,而且也发现当时那个男人,我认为藤堂君也不会因此而杀了祥子,因为藤堂君绝对不是这种低能、而且善妒的男人。”
  “我也有同感!”加贺低声地回答。
  “这个说法似乎也有点道理。”
  “怎么样?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只要两个人分手不就好了,所以说,可以用分手来解决的问题,不至于会造成凶杀案。”沙都子看着加贺。
  加贺双肘支撑在桌子上,双掌在脸前交叉。
  “如果祥子怀了那个男人的小孩的话……不明就里的人一定会以为是藤堂的,这对他的前途而言,将会造成致命的污点。”
  “分析得很好!”
  沙都子轻轻地跷起腿来,看着加贺。
  “但是,如果她怀孕了的话,警察应该不会没有发现吧!”
  “或许实际上并没有怀孕,只是以为怀孕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生理期延长,所以祥子误以为自己怀孕了。”
  沙都子接着说:“我也认为有这个可能,但是,你再仔细看看她的日记,里面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很详细的记载,没有看见任何暗示怀孕的字眼。”
  “那到底是怎么了呢?”
  “死的前一周还记着生理期,可见怀孕之说是错误的。不过你来看看这一段,我相信你会有所发现。”
  沙都子从加贺手中接过日记,很熟悉似的打开其中一页,这是祥子所记的日记最后一页。
  “你读读这里!”
  沙都子将日记拿给加贺,加贺看着她手指的那一段:
  “这几天都好累。报告积了很多没写,波香的鼾声太吵了,睡不着。又长了湿疹,好痒,真讨厌!”
  确认加贺读完了之后,沙都子又将日记往前翻了一页。
  “你再读读这一段!”
  加贺很快地将这一段读完了。
  “照上面的记载看来,或许……”他抬起头来说,“原来如此,祥子这时候正为身上所长的不明湿疹所苦恼。我好像也曾听华江说过,对身体上突然长起的东西感到很烦恼,这会是真正的原因吗?”
  加贺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沉痛。
  “祥子好像说过她染上了什么病……会是被夏天里陌生的男人所感染的吗?”
  “因为警察什么也没有说,所以事实上是错误的,这只是很普通的湿疹而已!但是祥子却不这么想,而且,她也没有勇气去看医生。”
  “她将这件事情告诉藤堂,藤堂知道自己的情人患了这种病,自己的身体也会变得很奇怪。而且,如果他的身体也产生异常状况的话,四周围的朋友可能会以异样的眼光来看他。”
  “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沙都子安慰加贺似的说着,但是加贺却回答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被藤堂杀死之前,祥子就想到要自杀了!”
  沙都子想了一会儿之后说:“大概是吧!”
  “虽然打算自杀,但是在自杀之前就先被人杀掉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加贺说:“我们找藤堂确认一下吧!”
  沙都子听了,耸耸肩地说:“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7
  一月四日,加贺恭一郎出席藤堂正彦的丧礼,其它的朋友都没有来。加贺烧着香,认为事情会演变成这个地步,都是自己造成的。
  ——希望我们来世还是好朋友。
  加贺对着遗像中的藤堂说。
  如果这是可能的话,他又能回答什么呢?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藤堂的母亲哭着说。
  加贺回答:“啊!我也不知道!”
  加贺烧完香走出来时,佐山刑警叫住了他,好久不见,真的觉得好久不见了。
  “一个人吗?”刑警四下探望了一下之后说。
  他老是穿着一件灰色西装,和毛线背心,不论到什么地方都是这身打扮。
  “我一直是一个人的呀!”加贺语气十分缓慢地说,想试试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佐山只是轻快地说:“说得也是!”
  他接着问:“你认为他为什么要开着丰田汽车冲进冬天的海里呢?”
  “这个嘛!”加贺不太愉快地回答,“如果是卡拉娜车的话,车身比较轻,或许就飞得过去!”
  “为什么会选择冬天呢?”
  加贺摊开双手,表示不知道。
  佐山说:“因为等到春天我就不让他飞了!”
  加贺看着刑警,而他的脸却一直朝着藤堂家的房子看。
  “但是,佐山先生你迟了一步!”
  “是的!”刑警锐利的视线移向天空,“太迟了!”
  丧礼在正午时结束。
  加贺直接回家。
  回到家里一看,爸爸已经不在了,他依旧是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
  “到亲戚家拜访,或许会住下来。”
  ——这是爸爸的习惯。
  桌上除了纸条之外,还有一些迟来的贺卡,几乎都是寄给父亲的,不过其中也混着一、二封是寄给加贺的,他觉得收到的贺年卡一年比一年少。
  看完这些贺年卡之后,加贺的手突然停住了,因为里面混进了一封信,署名是加贺恭一郎,但是看到寄信人的名字时,他忍不住大声惊叫起来。
  原来寄信人是藤堂正彦。
  加贺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小心地将信拆开,或许这就是藤堂的遗书。
  但是——
  信封里却是空空如也。
  加贺再仔细将信封检查一遍,因为担心他会写在信封上,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讯息。
  加贺将它放在桌上,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藤堂到底为什么要寄一个空信封给他呢?
  他再将信封拿在手上,缓缓地凑近鼻息。
  觉得有一股潮水的气味。
  8
  放进三瓶啤酒、吐司、和一条火腿之后就挤得满满的冰箱,到处都生着锈的铁桌、九吋的中古电视、坏了的彩色组合橱柜、破了的衣箱、定时电暖炉、还有两个厚纸箱——这就是若生全部的行李。
  使用了四年的棉布,昨天已经和纸屑一起丢掉了。
  这些行李正好是一辆轻型卡车的分量,若生向他家附近的米店借来的,上午就全部装车完毕了,剩下的工作就是打扫房间,以及和大家告辞。
  绒毯拆下来之后,若生躺在没有铺任何东西的榻榻米上,想起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情景。一半为空间的狭窄而感到惊讶,一半为拥有自己的城堡而感到满足。
  搬进来时,行李比现在还少。只有桌子、棉被、和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用藤堂父亲的车子就将这些东西全搬进来了。
  虽然这样的搬家只像旅行似的,但是当时前来帮忙的人却非常的多,有加贺、沙都子、藤堂、祥子、波香、和华江。娘子军四个人不停地用抹布、扫把擦擦洗洗,男生没有事做,双手抱胸地聊天,或者胡乱地出主意。
  但是今天却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要搬家,而且,当时的成员除了自己以外只剩下三个人。祥子和波香在他外宿之后,莫名地离开这个世界,而藤堂则开着当初帮他载运行李的车子飞入海中。
  原来毕业就是这么一回事啊!若生心里想着。
  发现门口有人站在那里,若生回过头去看,原来是华江。
  “今天要搬家吗?”
  “是的!”若生站起身来,一边回答。
  “我原本打算悄悄地搬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时间不多了!”
  “喔……”
  华江右手抓住入口的柱子,一直低着头。
  若生也尽量移开视线,而且努力地将自己的意思说清楚。
  “哥哥的朋友开了一家印刷公司,请我过去帮忙,大家都是网球的同好,我只要能够打网球就心满意足了。”
  “是呀……”华江才一开口,泪水不听使唤地从脸颊掉落到地板上,“……对不起!”
  “没有关系啦!”若生连忙走到她身旁说,“取消三岛电机的合约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不要挂记在心。”
  “但是……”
  “原本这么大的企业就不应该会录用我,听到被录用时,我觉得大吃一惊,这些事情你都很清楚,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真的。”
  “加贺君还一直认为是你让波香喝下药物的,这一点我一定要向他说清楚……”
  “算了吧!”若生好像原谅一个小孩子似的,说话的语气非常温柔。
  “你也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而且,当波香死的时候,你也确实难过了好一阵子。”※一见如故推理版精品推介※
  听华江说起受三岛亮子之命,在比赛前让波香喝下药物这件事,是在雪月花事件之后。华江认为波香自杀的动机是那场比赛失败,因此担心地来找若生商量。若生并不认为波香会因此而自杀,但是他认为应该将这件事情向大家表明,因为这些事件之间或许会有一些关联。可是华江却求他不要这么做,因为如此一来,若生的工作就会泡汤了。
  但是,结果仍然由加贺暴露了事情的真相。虽然下毒的人有若生或华江之别,但是,这不是根本上的问题。
  “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华江双手盖在脸上,从手间传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波香和藤堂君或许都不会死吧!”
  “这个谁也不知道!”若生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递给了华江,“不要再想了!华江,你应该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掉!”
  “我忘不掉!”
  “你要忘掉!那些事件、还有我。”
  听到打嗝似的说话声时,华江停止了啜泣。透过手帕看着若生,眼神悲伤而且充满血丝。
  “忘了吧!连我一起忘了吧!”抱着华江纤细的肩膀,若生反复地说。
  “不行,不行!”
  “没有关系!”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只要习惯就好了。”
  9
  毕业典礼冗长得令人想打瞌睡。
  虽然脑海里只留下小学毕业典礼的仪式,但是沙都子记得当时无聊得让她直想伸懒腰。唱唱毕业歌,听一些达官显要的训话,不过这些记忆已经不再鲜明了。
  中学、高中的毕业典礼都没有什么印象,当时一心一意只希望能通过升学考试,只有那些意识到男孩子目光的女孩子才会哭泣。
  ——尽管如此……
  沙都子看着会场内的情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出席的学生还不到三分之一,因为没有硬性规定大家一定要参加,而且,不来参加毕业典礼的话,毕业证书会以邮寄送到学生手中。
  沙都子会来参加毕业典礼,是想藉此让学生时代划下休止符。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令人感慨的事情,但是今天早上出门前,父亲广次特地过来对她说:“要毕业了吧!真是太好了!”
  好久不曾和父亲谈谈了,今天或许是一个谈天的大好日子。
  父亲说:“四月就要步入社会了!”
  “是的!”
  “听佳江说,你还是打算去东京。”
  “是的!”
  “我反对,我的主张至今仍然没有改变。”
  “我知道!”
  “嗯!知道了你还想去,沙都子,你别想要用歪理来说服我!”
  “我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没有理由!”
  “没有说服我的理由吗?”
  “我知道你怕寂寞!”
  “是的,我怕寂寞,你到东京去之后爸爸会感到很寂寞!”
  “你不早告诉我。”
  “没关系,你还是去东京吧!”
  “不去了!”沙都子说着就走出了家门。
  至今沙都子仍然对广次的反对抱着一种感激的情绪,因为他的反对,使自己有机会再一次确认自己的意志。因此在参加毕业典礼的现在,沙都子对自己的未来一点都不迷惘。
  在学生部领了毕业证书之后,沙都子突然想去“摇头小丑”走一趟,应该有一个多月未曾再去了。
  看见沙都子时,老板连忙说:“恭喜毕业了!”
  这大概是他今天的招呼词吧!
  “谁值得恭喜呢?”坐在柜台角落的男子抬头说。大概是因为心境的变化,他那一点都不搭调的胡须胡乱长着。
  “连胡须都不像!”沙都子往加贺身旁的位子坐去,“西装也和你不搭调!”
  “是呀!”加贺说着,不太习惯地从西装内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咖啡色的信封,这是沙都子刚才也领到的毕业证书。
  “这就是四年来的收获。”加贺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接着加贺点了一瓶啤酒。
  “大白天也要喝酒吗?”
  “庆祝一下!”
  先将沙都子的杯子倒满,剩下的再倒进自己的杯子里。老板免费招待炸薯条。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沙都子说。
  加贺停止吃炸薯条,抬起头来看着她,表示愿意接受她的询问。
  “现在还想和我结婚吗?”
  他丢了一根薯条进嘴里,说:“当然想!”
  “喔……谢谢!”
  加贺向老板说:“谢谢你的薯条!”然后将酒钱放在柜台上,就离开了椅子。柜台上的小丑仍然保持着不变的笑容,受到咖啡热气的刺激,小丑就微微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