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城。
说是城,却只有一处处地基,尚未成城。
最大的那顶帐篷,是牛皮缝制的,很挡风,帐内点了四个大火盆,很暖和。
只是,这里尚是一片平坦的旷野,旷野上的风,呼啸着仿佛野狼之嚎。
所以,小青还没有睡,她连衣服都没有脱。
风发出的野狼一般的嗥叫声叫她心烦意乱。
或许,她心中的烦乱与那风声无关,因为晚餐之前,她就已经心烦意乱了。
所以当各部长老们乱烘烘地跑了来,七嘴八舌地表示他们很担心三山王杨瀚沾她多少便宜,准备替他们的女王好好算一笔帐,莫要叫人哄了的时候,她皱着眉,很烦躁地把这些瞎操心的老家伙都给赶了出去。
在帐中踱了一遍又一遍,烦乱的心情始终难以安定。
一想到明天……啊!今天午时就要见到他,小青的心就跳得厉害。
她真想立即出门,骑上最快的马,直接驰入咸阳宫去算了。
只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不能不为东山诸部着想,哪怕这些人敬她如神,对她的任何命令都不会违拗。
何况,她还有些小情绪呢,女儿家的矜持,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于是,她只能恨天。
毫无睡意的小青咬着薄薄的下唇,恨恨地想,平日里,一晚的辰光,说过去就过去了,今天的夜,怎么这么漫长,日头还如来,真是急煞个人儿!
……
冷宫,其实并不冷。
杨瀚还不至于在起食饮居上,去苛待一个女人。
他的雷霆手段,是为其政治目的服务的。
但冷宫,也并不热,不像小谈她们所居的房间那般温暖,只有连小衣都脱了的时候才觉得有凉意。
每个宫里的用度都是有数儿的,太监宫娥没理由为了巴结一个废后,宁可自己挨冻,只为让你住的地方温暖如春。
冷宫也不小,要让她的寝居之处再暖和一点点,所耗费的炭,就可以保证伺候在冷宫的所有太监宫娥的蜗居温暖如春了。
冷,虽不甚冷,冷清却是冷在心里的。
徐诺一直没有倦意,就那么痴痴地躺在衾被中,思想以往,宛如一梦。
未来,一片黑暗。
过了这个年,她就二十岁了。
做为一个姑娘,她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做为一个人,她还有漫长的时光要走。
可前途,一片黑暗,她看不到一丝光亮。
谈不上悔,也谈不上恨,她的心此时一片迷惘,什么情绪都和她的心情一样,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当中。
也许,活得越简单的人,才越快乐。
比如,千寻。
秉笔大太监、代批奏章兼代笔枪手的木下千寻大公公的房间无疑是很温暖的。
所以,千寻穿着白色的小衣,跪在平滑的地上,拿着个撬棍,连撬带挖的弄开了四块地砖,耗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她都不觉得冷。
千寻公公就像一只快乐的小松鼠,在藏匿着它的松果儿,把她从大王杨瀚那儿要来的“润笔费”藏进去,埋好土,再盖好地砖,多余的土用一块布包了,打算明儿一早趁人不注意偷偷撒出去,忙得乐在其中。
菊若陪在旁边,两手全是土,用掌背蹭了一下鼻尖儿,道:“千寻呐,用不用藏这么隐秘啊?我发现,自从青萍宫之后,你特别没有安全感,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两个反应。”
千寻拍了拍地砖,又用力按压了一下,见严丝合缝,毫无异样,甚是满意。听到菊若这么说,瞟了她一眼,道:“啥反应?”
菊若声音不大,但表情很夸张:“菊若啊,快收拾细软,挑金子拿,咱们赶紧逃跑吧!”
这句话说完,菊若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千寻瞪了她一眼,起身走到壁角水盆前洗手,一边哼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我的皇位,早丢了。跟着我跑出来的,就你一个,你就是我的责任,懂吗?我得安排好你的将来啊。以前好办,我只需一句话,当然不用细打算,可如今不成啊。”
菊若听了,心中感动,跟过去,幽幽地道:“陛下,你真舍得要我以后离开你呀。”
千寻叹了口气,伤感地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现在想照顾你,有心无力。”
菊若唇角抽了抽,心想:“陛下果然还迷糊着。你只要点头,马上就是贵妃了好吗?我做你宫中首席女官,还怕没个照应?可……哎,这样的陛下,怎么这么叫人疼呢。”
菊若感动地抱住千寻,幽幽地道:“我不舍得你。”
“放手,脏死了!”
千寻一挣,拉住菊若的手摁进了水盆,一边帮她洗手,打皂角,一边道:“我也不舍得你呀,可你就这么跟我一辈子,不是苦了你么?”
菊若道:“我不舍得跟你分开。再说,我嫁谁呢?万一所嫁非人,一辈子受苦。我,只是个下人,不用非得嫁人吧?”
千寻怜意大生,凑过去在菊若的粉腮上亲了一口:“乖!”
千寻直起腰,拿过毛巾,和菊若各分一半地擦着手,皱眉道:“这倒是个事儿,我自己都不得自由的,怎么帮你好好选男人呀?到时候你也进不来宫了,真有了麻烦,我也不知道,没办法帮你揍他。嗯……”
千寻突然眼睛一亮,喜道:“有了,要不,你就留在宫里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