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听到我的话,母亲和三叔不约而同朝我看过来,都是一脸惊愕的神情,显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这个时候其实高烧又起了,所以身体特别难受,连站都站不太稳当,但是我还是挣扎着把这两天遇到的事情大概和母亲说了,结果母亲听了我的话之后,立时面色大变,禁不住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惊声道:“这下可坑了哦,一痕你这是天门又开了,被那小图的脏气缠上了呀,这可怎么办啊?”
母亲的话让我一阵紧张,但是因为身体很难受,所以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晃晃悠悠的,两腿一发软,就有点要倒下的意思。
这个时候,见到我摇摇欲坠的样子,三叔赶忙上前帮着母亲一起扶住我,一边把我往屋里搀,一边对母亲道:“二嫂,别多说了,一痕这孩子看着烧得有点厉害,得赶紧想办法才行啊。”
“想啥办法啊,老祖奶奶头年就去世了,这会子找谁去呀?”母亲说话间,抬手抹抹眼角,已经急得要哭出来了。
母亲的话并非是没有由头的,这个事情其实我多少也知道一点。
原来我刚出生那会子,接生婆没把我抱稳当,于是就把我掉到床边上,正好脑袋上被磕出一道血口子来,这导致我从此脑门上就有一道伤疤,我爸妈因此才给我取名叫“刘一痕”,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叫这么怪的名字了。
我这伤疤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我爸妈的注意,他们只是帮我上了伤药,简单包扎了一下也就算了,琢磨着小孩子长得快,伤口应该很快就可以痊愈。
而事情发展的结果就是我的伤口的确很快就痊愈了,但是脑门上留下了一道疤,算是有点破相了,此外我因此也落下了另外一个后遗症,那就是我的额骨一直不合缝,也就是说,在我脑门上的那道伤疤下面,其实是一道直通大脑的骨缝,这让我多少有了一些与众不同之处。
不过我的与众不同之处,我爸妈一开始也没有发现,他们是在我三岁大,已经可以说话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的。
按照母亲的说法,我那时候刚刚牙牙学语,基本上还什么事情都不懂,但是他们却发现我经常一个人呵呵傻笑,甚至望着屋子里的某个地方做鬼脸,那模样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但是爸妈又看不到屋子里有什么人。
这个情况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她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天生有些迷信,所以那个时候她就对我爸说了,说是我可能不太正常,不然不会一个人傻笑。
一开始的时候,我爸还不信这个事情,说是小孩子的天性,没什么特别的,结果呢,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那是我五岁左右,说话还不太流利的时候,有一次我妈带着我去地里做活计,晚上回来的时候有点晚,太阳已经落山了,结果中途经过一个乱坟岗,我就指着坟头对我妈说了:“妈,那些人怎么都蹲在坟头上啊?他们在做什么?”
当时我妈一听这话,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因为她发现那坟地里压根一个人都没有,结果我却看到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这让她怎么能不害怕。
按照我妈的说法,她那天晚上是抱着我一路跑回家里的,到了家里之后,腿肚子还在打颤,实在是被吓坏了。
这个事情发生了之后,我爸也坐不住了,知道我肯定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于是就让我妈带我去找村北头的祖奶奶给我瞧瞧病。
那老祖奶奶实际上就是个巫婆,整天神神叨叨的,平时说话倒三不着俩的,但是村子里的人却很信她,谁家有了什么怪事儿,一般都会找她去给看看。
我妈当时就提了一篮子鸡蛋,带着我去了老祖奶奶家。
我到现在为止都还记得那天的场景,当时正是下午,金色的阳光照下来,路两边的土墙头略显苍白,上面斑斑驳驳的,表层夯实的泥坯子已经脱落了不少。
老祖奶奶家的房子是一座草屋,又矮又黑,大白天进去都看不清东西,只有门口巴掌大的地方能看见亮,当时老祖奶奶就坐在门边上,她头发花白的,满脸皱纹,手里拿着簸箕,似乎是在晒黄豆还是什么的。
我妈上前和老祖奶奶说话,把我的情况说了一下,又把那篮子鸡蛋塞到她脚边,老祖奶奶这才把我拉过去,翻着我的眼皮看了看,又摸摸我的脑门,之后就说我是天门开了,容易染脏气,想要治好的话也很容易,就是过个七八年之后,可能会再复发,因为人的骨头是不断生长的,特别是到了十来岁,开始长身体的时候,骨头长得尤其快,说不定脑门就再次裂开了。
当时我妈可能是听说我的病容易治,于是也就没多想,就让老祖奶奶给我封了天门。
不得不说,封天门的经历,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场景。到现在为止,我都记得当时我妈是怎么摁住我的。
她依照老祖奶奶的吩咐,把我扒光了衣服按在了长条凳子上,然后老祖奶奶拿着缝被子用的大钢针,沾上香油和锅底灰,从我尾椎骨的位置开始戳,那疼劲儿就别提了,我当时哭得嗓子都哑了,奈何母亲力气太大,我压根就挣脱不了,所以最后还是被老祖奶奶稳稳扎了上百针,整个后背和额头都快变成马蜂窝了。
这个事情发生之后,我一度怀疑我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不然的话,有谁会这么狠心,任凭自己的孩子被人家用针扎成那样?
不过呢,说平心话,老祖奶奶这一招还真管用,反正自从那次扎针之后,我就没再见到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了。
当时老祖奶奶给我扎完针之后,还和我妈说了,说是过个七八年,若是再犯病了,再去找她。
但是呢,老祖奶奶说话的时候,就忘记了一点,那就是七八年之后她自己还在不在?
这不,现在不就抓瞎了么?我的病又犯了,但是老祖奶奶头年就已经去世了,这下可让我怎么办?莫不是只能躺在家里等死了不成?
第六章 白杏花
我妈和我三叔把我扶进屋里躺下没多久,我爸就回来了。
我爸把兽医请来了,但是却已经没用处了,那牛早就死了不说,这会子还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那兽医帮着我爸和我三叔,一起把牛给宰好了,他们还拿牛下水炒菜下酒小喝了一顿。
牛杀了之后,村里人都来买牛肉,一整头牛,很快就被分掉了,算是为家里挽回了一些损失。
这么一通忙活下来,天就黑了,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就哼哼着在屋里躺着,我妈也没来及把我的事情跟我爸细说,待到晚上人都散了,她这才把我爸拽到房间里,把事情说了。
我爸听说了我的事情之后,也是一阵担忧,当下就对我妈道:“这不行,要是让一痕就这么扛着,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你还是得带他去找人给瞧瞧才行。”
“找谁啊,老祖奶奶都死了一年多了,”我妈无奈地说道。
“没事,你去南村找那个油松家里的,她之前好像跟老祖奶奶走得很近,兴许学了一些,”我爸对我妈说道。
听了我爸的话,我妈两眼一亮,对他道:“对啊,找她准成,就是有点不吉利,你知道她的,她男人开春的时候死的,村里人都说她是白虎精扫把星克夫呢。”
我妈的话让我爸一阵翻白眼,半天才对她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女人私下里肯定在瞎扒鬼话,那油松是上窑的时候不小心被砖头砸死的,能赖人家?你听我的,赶紧带一痕去找她,晚了还不知道出什么事情呢。”
“现在就去?这天都快大黑了,现在去不太好吧,”我妈看看外面天色快黑了,有点犹豫。
“你还想等明天啊,你看看你儿子能撑到那会不?”我爸点了根烟,上前把我从床上拽起来,一边给我套鞋子,一边对我妈道:“你要是不去,我去。”
“还是我去吧,你在家看门,”见到我爸要去,我妈连忙上前拦住他,之后扶着我往外走。
我这个时候被烧得昏天黑地,东南西北都不知道,只能晕乎乎跟着我妈往外走。
走到外面没多久,天色就已经大黑了,小村里没路灯,那时节也没通电,家家都是点煤油灯和蜡烛,所以村子里很黑,好在天上还有个毛月亮,算是勉强能看清楚路。
就这么一路往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四岔路口,那路面在月亮下白渣渣的,似乎下了一层霜。
也就在这个当口,我突然感觉到旁边吹来一阵冷风,冻得我浑身直哆嗦,扭头看时,才发现路边有一座大坟,那坟上有一株榕树,时值七月,榕树的树冠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一把大伞一般撑开,将整个坟头都遮挡住了。
也就在那坟头上,我影影绰绰的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上面朝我招手。
当时见到这个场景,我感觉浑身的皮都皱起来了,两腿也不知道为什么,如同灌了铅一般,就是抬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