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张辉那些引起了小丽怀疑的奇怪行为,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令人将他和那个欠着巨额赌债的张辉联系起来。
但是,小丽能够找到我,并非是巧合,而是冥冥中的注定。
我所拥有的那块刻有“阴冥血籍”四字的血玉,对她而言是一种无形的吸引,她终会找上我,就如同刘艳一般。
更何况,有一个人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我开口问道:“汤瞎子留给你的那张纸条,就是你给我的这一张吧?那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张德海,另一个,是K还是我?”
“提问,就要喝酒。”
“当然。”
“是K。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甚至于我背着刘艳的尸体,在耀星大酒店的后楼梯中撞见你的时候,我都对你一无所知。你第一次去到殡仪馆之后,我才知晓了你的身份——你是在调查我。”
我瞬间明白过来,张辉居然在那时候便已经知道了,我潜入殡仪馆的员工休息室的事情:“你在殡仪馆装了远程监控?”
“我哪有这功夫?是张德海那个恶心的老混蛋装的,我只不过稍微威胁了他一番,就得到了接收器。”张辉冷笑。“整个殡仪馆内的监控系统,都掌握在张德海手里,只有这样,他才好半夜跑去停尸间干他的好事,又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这样的解释,确实是最为合理的。
我换了个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复仇的?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可以这么一直和小丽厮守下去,你还会想要报仇吗?”
“这是第二杯酒了。”
“我坐在这里,还怕我反悔吗?”
“你问我的这个问题,前提条件就根本不存在。对于我没有可能的事情,我没法做出回答。”
“我猜的没错的话,是因为小丽的灵魂无法永远留在人间吧?”
张辉沉默,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她……其实早已经不是那个许丽卿——如果一个人,既完全没有了以前的记忆,又换过了身体,以这种状态活着的人,还是的原来那个人吗?”
我没有计较张辉的反问,和他一样,我也陷入了一瞬间的沉思。
组成一个“人”的要素,究竟是什么呢?
,抑或精神?
那作为旁观者的我们,有要以何种标准,去判断一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呢?
通过感知吗?
看得到、摸得到、听得到,对坐相拥,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存在——我能感觉到你,所以你存在。
但如果连都不存在了呢?
就比如许丽卿现在的状态,她原本的身体已经是一团恶臭的烂肉,而她现在的身体,则属于另一个人。
唯物层面上的许丽卿,已经不复存在。
故而,单纯的凭借感知去判断,并不够严谨,因为这又将衍生出另一个很大的命题:
如何证实我的主观感知是客观存在的呢?
感知的存在基础,是这个世界必须是真实存在——但人类对世界是否真实存在,也是每个个体,对世界所进行的思考。
所以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
笛卡尔对“绝对真实”这个概念进行过探索,他试图寻找凌驾于个人感官、普世观点、甚至科学、数学理论之上的“绝对真实”。
而他发现在所有以上这些人类认知的真实性都可以被合理质疑的情况下,唯有作为思考主体的“我”的真实性是不容质疑的。
他的思路很有意思,大致便是:“我”可以怀疑一切事情的存在,但是怀疑来怀疑去,总有一个东西不可争辩——那就是“我在怀疑”!由此推断出,“我”这个怀疑的主体是存在的。
这是唯心主义的层面了。但就算如此,许丽卿现在却又将以前的所有记忆都忘记了……
假如一个人的记忆完全消失,那么,在这个人的认知之中,已经没有自己的那些过去——换言之,她本人都已经完全不承认自己的过去了,这样的话,她还能算是过去的那个人吗?
“张辉,你听说过‘缸中之脑’吗?”我说。
张辉摇头。
“和周公梦蝶有点类似,周公是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之后才惊慌地发觉是庄周,周公不知道是自己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
“而‘缸中之脑’,则是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
“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
“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我最后问道:“你如何保证你不是正处于这种困境之中?”
张辉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用有些干哑的嗓音回应我:“你是说……小丽她……正处于这种情况?”
“汤瞎子跟你说的太玄乎,我喜欢用直接一点比喻,来解释这个世界上的怪异存在。”我说道,“小丽每替换一次身体,就会损失一部分记忆,这是否可以看做是意识的损耗?就好像是缸中之脑,从一只缸换到另一只缸,但我们的技术却不过关,导致了大脑不可避免的损坏。”
灵魂是否也有强度?
若是有,那灵魂也必然会被损耗,所以古语才有“魂飞魄散”一词。
也许许丽卿可以通过不停的替换身体而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她的魂魄却也会继续涣散下去,直到……最后失去“人”的意识,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
“所以……”张辉语气开始犹豫。
我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接着抛出拒了我早已经想到的一个办法:“我想和你打一个赌,你敢和我赌吗?”
“怎么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