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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老僧朝我和范胖子微微一笑,转身带着几名年轻僧人走出大殿飘然离去。我刚想追上去问些什么,却被几个工人架住拉出了小庙。
  推土机轰鸣,烟尘中小庙化作碎砖烂瓦,佛像金身四分五裂散落满地。我望着老僧远去的背影,想到连这样的高僧大德也难逃拆迁一劫,心中顿感凄凉。
  “下来人了!车上下来人了!”王大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伸手连连朝马路边那几辆车上指去。
  只见警车上下来几个警察,跟从黑色轿车上下来的人站在了一起。那些强拆的人纷纷向警车靠拢,隐约间见强拆的几个头目在和警察说话。
  “你看吧!我就说了他们是一伙的!警察来了有啥用!?”王大嫂嘟囔了几句,低头对那个一直抽烟的老头道:“觉罗爷,咱们街里街坊的住着,就数您资格最老了,您倒是说句话拿个主意啊。”
  这老头的房子和我们的房子紧挨着,两家房顶都是通的。我只知道老头挺倔,拆迁协议说啥也不签。大家看他年纪大了,上访抗强拆的事本没安排他值班,可老头说上岁数的人晚上睡不着,就主动承担了望风敲盆的差事。这段时间被拆迁的事弄得焦头烂额,连这老头姓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听王大嫂一说,才知道他老人家叫“觉罗爷”。
  “觉罗爷?”我捅了一下王大哥,低声道:“这老爷子叫觉罗爷?”
  “是啊。”王大哥一挑大拇指道:“老爷子是满清八觉罗的老旗人,镶黄旗的舒舒觉罗氏。现在是没用了,这要是在大清那会儿,可也算了不起呢!”
  “嘿嘿。”觉罗爷在房顶上蹭了蹭掐灭了烟头。苦笑道:“想当初老皇爷二十五岁凭十三套铠甲起家,开疆扩土打下了好大一片基业。我这不肖子孙却连巴掌大一个房子都守不住。唉,我还能拿什么主意?”
  说话间那群强拆的流氓簇拥着黑色轿车里下来的三四个人又缓缓朝我们逼近,警察却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远远的抱着肩膀看热闹。
  周副区长!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瞅见了他。心说看样子开发商下了不小的本钱啊,竟然连副区长都搬出来督阵强拆!
  “房上的人听着!”周副区长身边一个戴眼镜的人高声朝我们喊道:“你们这一片是市里早就规划好了的高档综合小区!你们这么搞是影响工程进度!妨碍国家建设!你们是违法的!”
  “去你妈的!”范胖子站在推土机上,怒骂道:“行政复议不给回复!法院不给立案!还我们违法!?你他妈还要脸不!?”
  眼镜男脸一绷,指着范胖子道:“你手上拿的啥?那叫管制刀具你知道不?别说你暴力抗法了,就这把刀就能拘留你十五天你知道不!?你痛快把刀放下!滚下来!”
  范胖子大刀一挥道:“这他妈是老子的房子,我在房子里耍刀算什么携带管制刀具?老子这是正当防卫!谁他妈敢进来我就剁谁!”
  “你们讲点儿理行不行!?”我在房顶上喊道:“你们这拆迁犯法的地方多了!法院都不让告!现在我们保卫家园的还犯罪了!?”
  “你们凭什么就半夜强拆我们房子!?”王大嫂叫道:“有法院的判决书吗!?你们这么干凭的什么法律!?”
  “警察!!警察!”王大哥连向那群警察挥手喊道:“我们报案了!有人要拆我们房子!”那些警察听到喊声却转过脸去理也不理。
  “和他们费什么话!?”周副区长大手一挥,喝道:“给我拆!”
  随一声令下,三四十人“轰”的一声挥舞大棍奔院中杀来。房顶上我和王大哥夫妇手忙脚乱,砖头瓦块齐下,转眼间就砸倒了四五个。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大棍抡得上下翻飞,护着司机要夺回推土机。
  宋华健手中的菜刀刚刚胡乱抡了两圈就被大棍打掉,混战中前胸中了一脚,被径直踢飞出去。范胖子连声怒吼,从推土机下跳下来抡大刀挂风挡住屋门,一时间众人近不得身前。
  范胖子离了推土机,人家司机就进了驾驶室。发动机轰鸣,铁铲上下一挥直奔房子撞来。王大哥眼见大事不好,汽油瓶点火就向下砸,“砰砰”两声,推土机上和院子当中火光又起。
  这次人家强拆的有了准备,早就预备好了干粉灭火器。灭火器“噗”的一喷,院子里尘头大起、白色粉末飞扬。王大嫂一个汽油瓶又撇了下来,那些人赶紧拿灭火器再喷。一时间眼前白茫茫一片。
  “他妈的!反了!反了!”周副区长跳脚大吼道:“都他妈给我上!抓住这些刁民!”
  众拆迁队员顾不得头顶有砖瓦、脸上有粉尘,虎吼声中又朝范胖子杀来。两三个人把喷空了的灭火器钢瓶凌空砸向范胖子,范红兵左躲右闪终究是没躲开,一个钢瓶“嘭”的砸在前胸,范胖子“哎呀”一声坐倒在地。
  我连忙把手中的砖头砸向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回手抄起一个汽油瓶也撇了下去,王大哥王大嫂板砖掷瓶也是双手不停。
  眼见范胖子堪堪不敌,人家就要杀进屋中,那宋华健只会手刨脚蹬哭爹喊娘。我忙回身喊道:“觉罗爷!别看着了!快帮忙扔砖!”
  谁成想老爷子把身边的铁盆一翻,在盆下露出一个黄布包裹来。老头三两下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柄颇为陈旧的一米多长带鞘的长柄钢刀和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花布。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觉罗爷把花布一抖套在了我身边的棍子上。
  老爷子把棍子交在我手中,慨然道:“小伙子,替你觉罗爷撑好这杆大旗!祖宗的旗不能倒!”
第三章 陷阵
  闹了半天觉罗爷包裹里的花布竟然是一面大旗?我抬头仔细观看,只见一面黄色大旗四周镶嵌红色走云套边,大旗正中祥云缭绕,一条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晚风过处,这镶黄旗“呼呼啦啦”迎风招展,说不尽的威武雄壮!
  还不等我缓过神来,眼前蓝光一闪,“哗啦”一声觉罗爷钢刀出鞘,老爷子一声大吼好似苍狼啸月,纵身一跃跳下房顶。
  这可是真没想到,谁能成想觉罗爷这么大年纪的老头会身手如此矫健?只见觉罗爷身在半空脚尖在推土机上一点,钢刀举过头顶,力劈华山凌空而下杀入人群!
  这时候我才看清楚老爷子手中这口大刀。还真别说,这刀我能叫上名字。钢刀足有一米多长,刀身刀柄各占一半。俗称满洲扫刀,有个学名叫满洲直背砍刀。有人说这刀是当年前锋营步兵的利器,还有人说这是后来绿营的砍刀。不管他众说纷纭,总之康熙大帝随身的佩刀也是这满洲扫刀。
  拆迁队员眼见从房顶上蹦下个老头,手里明晃晃的还有一口大刀,也不免暗自胆寒,“呼啦”朝四下散开。觉罗爷钢刀空抡双脚着地,地上的尘土和灭火器的干粉被老爷子震荡得“呼”一声散在空中。烟尘中觉罗爷手持扫刀站立于院子当中,身前身后有百步的威风!
  “他……他妈的!”周副区长怒骂道:“看什么看!?给我上!”
  在周副区长的怒骂声中,一个拆迁队员一声鬼叫双手抡大棍朝觉罗爷当头就砸。老爷子不躲不闪,挥扫刀往上相迎。耳听“咔嚓”一声,大棍被钢刀齐腰切断。觉罗爷腕子一翻,扫刀挂风,一刀背就砸在那人腰间。那人“妈呀”一声翻身倒地,满地打滚哀嚎不止。
  这下宋华健看出了便宜,两步赶到近前,朝倒地那人“砰砰”就是两脚。众拆迁队员一见同伙失手,也不能看着了,五六个人抡大棍直奔觉罗爷。
  觉罗爷高喊一声:“胖子!看好门!”范红兵精神为之一振,挥鬼头刀逼退几个拆迁队员。老爷子抡臂膀刀影闪烁上下翻飞与拆迁队斗在一处。
  我和王大哥夫妇在房顶上投掷砖头助阵,大部分拆迁队员被打得冲不进院子。觉罗爷凭一口扫刀力敌五人,范胖子和宋华健也把三四个人挡在门外。
  那推土机司机早在觉罗爷跳下房顶的时候就跑了,此刻周副区长连拉带拽想让他冲回院子再开推土机拆房子,可那司机看眼前这形势却说什么也不敢再进院子。周副区长被气得高声怒骂,院子里的吆喝声和院子外的叫骂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觉罗爷抡扫刀如同切瓜砍菜,回身之间三条大棍已经被砍为几段。但这是挡着人家拆房子,毕竟不是拼命,老爷子手下留着情了。寒光闪处大刀高举,“啪啪”几声用刀背砸倒两人。一人抡大棍拦腰横扫觉罗爷,老爷子抬腿一脚踢中那人手腕,大棍脱手直飞上天。那人手中没了兵器,转身就跑。觉罗爷紧赶两步到得近前,一刀背砍中他的后背,那人“吭”了一声向前跄了几步趴倒在地。
  见觉罗爷冲锋陷阵如此神勇,我不禁想起一句老话。常言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一个满族老觉罗尚且如此英勇,却也难怪当年“辫子兵”横行天下了。
  “别打了!”觉罗爷打退身边几人,把大刀往身后一背,用手点指周副区长喝道:“你们这是要房子还是要命!?当官的高房大屋我们老百姓不眼红,你们住你们的!我们老百姓住个小平房也不行吗!?非要让我们无家可归……”
  哪成想不等老爷子说完,刚才被他用刀背砸倒那人在地上抓起一把土面子,凌空一把撇在觉罗爷脸上。觉罗爷万万没想到有人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眼前一阵模糊,这把夹杂着白色干粉的土面子正正好好糊了老爷子一脸。
  老爷子一下就迷了眼,鼻涕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觉罗爷伸手揉眼睛,哪成想身后两人看准时机抡大棍就打,“啪啪”两声,大棍重重的砸在后背之上!老爷子“啊呀”一声向前就倒,范胖子大叫“不好!”想上前救应已经来不及了,撒土的那人在地上摸起一把铁锹,抡圆了一锹拍在觉罗爷的脸上,觉罗爷鼻口窜血仰面倒地。
  “我草!”眼见觉罗爷受暗算血染当场,我气得头上青筋暴起。将大旗塞给王大哥,抄起一根大棍也纵身跳到院子当中。
  我双脚着地站立不稳向前跄了几步,范胖子高声怒骂挥鬼头刀朝那撒土面子的人当头就砍。
  “老家伙倒了!”周副区长乐的直蹦高,连比带划语无伦次的嘶吼道:“冲!冲!冲!给我进去!冲进去!”又朝那司机的屁股猛踹了一脚,怒道:“快他妈进去开车给我推房子!”
  偷袭觉罗爷那人见范胖子眼睛都红了,忙抡铁锹招架。我斜刺里抡大棍朝他就砸,不等大棍打到,人家几十人已经冲进了院子,无数条大棍翻翻滚滚把我和范胖子围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