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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当沈文昌夹起最后一只虾的时候,陈超的手机响了。沈文昌似乎吃了一惊,筷子上的虾掉回碗中。这只虾跳了起来,似乎想要逃脱死亡的命运。
  打电话来的是一位《文汇报》记者,他想听听陈超对红色旗袍杀人案的看法。
  “对不起,无可奉告。我正在休假,写我的文学论文呢。”说完,陈超挂断了电话。他有点后悔自己说了论文的事。虽然这是事实,但总会引人好奇。
  “真的,你在写文学方面的论文?”沈文昌似乎很感兴趣,慢悠悠地问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你看,像我这样的文人俯拾皆是。可像你这样的好警察不好找啊。”
  陈超笑了笑,没说话。他站起身来,搀扶着沈文昌走向饭店门口。
  在靠近饭店入口的位置,几个大玻璃缸里养着一些鱼虾。它们都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却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可能会因为下一个食客的到来而改变。
  九
  出了饭店,沈文昌缓慢地走到路边,弯腰坐进一辆出租车里,那驼背的样子活像一只虾。
  挥手告别之时,陈超不禁感到有些自责。沈老先生原本是一位诗人,一位学者。或许他的学术成就主要来源于他那意象派诗人的气质。在他眼中,服装不仅仅是简单的纺织品,而是融内涵与联想于一体的美好意象。
  那是一种富有生活感的原始意象,其中蕴含的东西远非语言所能表达。
  陈超想到多年前他在外滩公园读过的那本《意外收获》。女主人公初次登场之时,头戴“土耳其式小皮帽”。文中这个“小皮帽”具有象征意义,因为主人公的侄女在其他场合也戴着同样的帽子。陈超觉得这是对两者之间相似之处的微妙暗示。当他第一次读那本书的时候,并不理解“土耳其式小皮帽”这个概念。查阅资料后他才知道这是一种“带黑穗的红色圆筒形无边毡帽”。
  书中最感人的部分可能很难在电影中表现出来。所以看佩琴送来的影碟之前,陈超也曾试着说服自己别抱太大希望。只是看完之后他还是感到有些遗憾,影片是黑白的,那美丽的帽子显得根本不起眼。
  可是眼下这起连环杀人案中红旗袍又有什么象征意义呢?
  各种思绪再次纠结在一起。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还站在街边挥手,而沈文昌乘坐的出租车早就开走了。
  所谓成功的意象,通常包含着作者想要传达给读者的一些特定思想感情。在沈文昌的诗歌中,“残缺的蚯蚓”生动地表达了他对于故乡的热爱。而反过来,失败的意象只有作者自己看得懂,读者看来确实一头雾水。
  然而本案凶手并不是在创作文学作品,所以他不必去关心旁人是否能理解他的用意。别人越困惑,他就越有成就感。
  忽然,裤兜里一阵振动打断了陈超的思考,是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打电话的是李书记。
  “陈超同志,我希望你停止休假,别在论文上花那么多时间了。必须在凶手再次作案之前抓住他,这点用不着我再多费口舌了吧?”电话那头打着官腔。
  “李书记,我一直在密切关注案情。”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对自己私底下进行的查访陈超并未多说。他隐隐有一种感觉,本案凶手不仅智商颇高,而且有后台。陈超目前身在幕后,这是一种优势。他想保持这一优势。
  “市政府领导非常关注这件案子,今早开会时一位领导同志又点你的名了。”电话那头的李书记依然喋喋不休。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和于光明警官讨论过案情了。”陈超说道。
  “那今天下午回局里来吧。”
  “今天下午啊……”陈超对李书记这种吆五喝六的口气很不满,况且自己也还没做好回局里的准备,“您也许听说了,我最近还在调查西九区房地产开发案,法制改革委员会的钟主任让我……”
  “这就是说,你写论文只是个借口,”李书记插话道,“你怎么不早说?”
  言多必失啊,陈超原以为把钟保国和西九区案搬出来就能暂时应付一下李书记,可他忘了,李书记会因为这件事而恼火。因为这位书记毕竟是局党委一把手,却在西九区案上完全被陈超蒙在鼓里。
  “不不不,那个,论文真的不是个借口。我必须得按时交上论文。至于那个西九区案,您可能也听说了,政治上有点儿敏感。不过我目前还没插手那件案子,所以暂时没向您汇报。”陈超解释道。
  “陈大探长啊,咱们这座小破庙快装不下你这尊真神了!”听上去李书记很不高兴。
  “李书记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保证马上回去和于警官讨论破案的事。”
  仓促结束了这段尴尬的对话之后,陈超把电话打给了于光明。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上午执行任务去了,没见着沈老。”于光明在电话那头表达着歉意。
  “没关系。我刚和他一起吃了午饭,沈老详细地给我讲了讲旗袍的事。”
  “你在哪儿呢?”
  “离上海图书馆不远。”
  “那你下午有空吗?咱俩见面聊吧。”
  “好的,我也打算找你聊聊。”
  “好极了,在哪儿碰头?”
  “我想想……”陈超明白,在图书馆讨论谋杀案挺不靠谱的。他环顾四周,看到街角有间陶艺风情咖啡厅,里面只坐着一对年轻情侣。
  “凤阳路街角正对图书馆的那家陶艺风情咖啡厅怎么样?”陈超建议道。
  “哦,挺时髦的地方啊。还陶艺风情呢。好,二十分钟后见。”于光明说完,挂断了电话。
  走进咖啡厅,陈超发现里面的布局呈L型。较长的一边跟普通咖啡厅差不多,而较短的一边更像是手工艺作坊,摆着许多大桌子,桌上摆着陶土,桌子的尽头是一座烧窑。顾客可以在喝咖啡之余亲自动手做一件陶器。也许现在是白天的缘故,店里除了陶艺区坐着一对年轻情侣之外,没有其他顾客。陈超走到休闲区坐下,叫了一杯咖啡。这里的咖啡价格比普通咖啡厅贵不少。
  他喝了一口温热的咖啡,看着那对做着陶艺的情侣,脑中浮现出一幅好莱坞爱情电影的场景,随后又想起女词人管道升的《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姑娘用沾满黏土的小手抹着小伙子的脸颊。陈超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到姑娘如银铃般的笑声。这是一幅感人的画面,恰似词中的描写。
  陈超满足地喝了一口咖啡,开始试着解读沈文昌提供的那些信息。他想到了沈老先生对旗袍本身及其意象的表述。懂得旗袍所包含意义的也许不仅限于本案凶手一人,只是警方很难搞清楚这些意义罢了。因为,那些旗袍似乎都是比照着多年之前某位人物或是某种原始意象制作而成的。
  佩琴大概就是想在电影里找到类似的原始意象吧。
  如果按照这种思路追查下去,他肯定能比佩琴走得更远。不仅因为作为一名警察有着超凡的能力,更因为他的门路更广一些。
  想到这,陈超掏出电话本,查着中国作家协会王主席的号码。这位王主席还兼任着中国艺术家协会第一书记,旗下会员包括时尚设计师、摄影家和导演等。不久之前,陈超曾以自己的方式帮过王主席的忙。
  “王主席,您对上海的红色旗袍杀人案有耳闻吗?”长途电话费用颇高,所以陈超决定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哦,我在报纸上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