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胃口让他吊得高高的,觉得他现在全神贯注干事情,应该注意不到我。我小心翼翼从柱子后面钻出来,弓着腰一溜小跑换了个隐蔽角落,终于看清楚他要做什么了。
在大殿的上方悬着一面金字木匾,蒙着厚厚的灰尘,看不清写的什么字。在这块木匾前面有一座悬空的金色莲花台,这座莲花台能有脸盆那么大,可能是用铜做的。上面繁复的莲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瓣都做的精巧玲珑,巧夺天工。在莲花台的中间,朵朵莲花瓣包围之下,放着一口黑色的瓷瓮。这口黑瓮乍看上去有点像农村腌咸菜的坛子,可仔细看,下面居然还有三条腿立足,又很像一尊怪模怪样的鼎。
我看得真是稀奇,这东西是怎么悬在半空的?仔细看才发现,原来莲花台底下延伸出四条锁链,锁链很长,那一头一直延伸到黑暗中,想来是挂在房梁上。这四条锁链按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扣在莲花台底部,四个方向一拉,让莲花台稳稳的悬在空中,丝毫不动。
我仔细去看锁链,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大跳。锁链上每个铁环都做成了人脸的形状,构思相当精妙,上一个铁环人脸的下巴正好勾在下一个铁环人脸的额头上,一环扣一环,锁链就这么抻起来了。这些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张脸都冷漠怪诞,说不出什么表情,看上去极为阴森。
而此时宁哥正踩着凳子,伸直身子,正在去摸那口黑瓮。
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东西招他惹他了,他手怎么这么贱。我心里还好奇,这口黑瓮的造型和存放方式如此怪异,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
宁哥的手指勉强碰到了黑瓮,他没有想办法往下拿这口瓮,而是拼力用手指把黑瓮要拨拉到一边去。
那口瓮看样子挺沉,宁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瓮拨动几厘米的位置。他稍稍歇歇,又一次去拨拉。
一开始我不理解他这个举动什么意思,看半天陡然明白了,宁哥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什么莲花台和黑瓮,他是想把黑瓮拨拉到一边,去看看那面匾额上写的是什么字!
我靠,这小子果然非常人也。他如果对莲花台对黑瓮好奇也就罢了,他居然费劲巴拉地想看看匾上的字,真是奇哉怪也。
我目不转睛看着,心脏狂跳,几乎忘了呼吸。匾额的字应该对于宁哥很重要,要不然他不会连杀我都忘了,而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他费力拨拉着,却疏忽了一件事。莲花台并不大,放了一口黑瓮就不剩多少地方了。他这么左拨拉右拨拉的,那口黑瓮渐渐就被推到莲花台的边缘,再往外推推,很可能失去平衡从上面掉下来。
我看得实在太紧张了,都想冲出去提醒他一下,还好还有些理智,克制住自己。那口黑瓮此时已经有一只脚快要悬空,瓮身摇摇晃晃。
后面的匾额也渐渐露出了上面的字,我隐约就看到最前面是一个字是……
第25章 我
我看到匾额上显露出的第一个字是“今”。匾额很长,上面的字应该很多,我实在想不出以“今”开头的会是什么话。
宁哥站在匾额下面,他看到的字肯定比我要多。他在破椅子上,盯着匾上显露出的字在沉思,一动不动。好半天,他又开始推黑瓮,要看到藏在后面没出现的字。黑瓮越推越边缘,一条腿悬空,摇摇晃晃不稳。
宁哥注意力全部都在匾额的字上,根本就没有察觉危险,甚至可以说,他脑子里压根就没有黑瓮会掉落的这根弦。
从我这个角度来看,匾额上出现了头三个字“今日方”,我满腹疑惑,还是搞不明白写的什么。
就在这时,黑瓮终于失去平衡,一下倒在莲花台上。这变故太突然,黑瓮砸的莲花台来回直晃悠。宁哥这才注意到事情不对,此时瓮口斜斜向下,从里面流出一种深黑色的液体,从上面浇了下来。
宁哥就站在下面,根本来不及躲避,那些黑黑的液体整个都浇在他脑袋上。宁哥惨叫一声,两只胳膊乱扑腾,身体摇摇晃晃,脚下的破椅子哪扛得住他这么折腾,本来就不结实的椅子腿“啪”一声折了。
宁哥重重摔在地上,烟尘四起。那黑瓮里的液体还在继续往外流着,看这流动速度和粘稠度,有点像石油,挂在空中,形成一道黑色的油帘。
这黑油浇得宁哥满头满脸都是,整个成了油人。黑油盖住了他的头发,掩住了他的五官,脖子都黑黑的,顺着胸膛往下淌。幽幽森森的灯笼光芒下,黑油在他身上形成强烈的明暗对比,看上去就像一尊黑色的雕像。
宁哥不住地挣扎,不时还发出惨嚎,他目不视物,就下意识伸出双手在空中想要抓什么,似乎等着有人来救他。
果然,宁哥张开嘴,嘶哑地喊着:“刘洋,刘洋,救我一把,我疼,烧得厉害。”
他也是倒霉催的,不张嘴还好,一张嘴这些油顺着就进去了。他咳嗽两下,一时气塞,居然还咽下了几口油。嘴里包括舌头和牙齿都黑黑的一片,油面泛着立体的光质,看着他让我不禁想起《终结者2》里那个液体金属机器人。
最让我胆颤心惊的是,这些油能灼烧皮肤,应该有很强的腐蚀性。我就蹲在角落里看着,也不出去。一是此时此景太过诡异,二是我也巴不得宁哥赶紧死,岂能有救他的道理。
黑瓮里的油渐渐倒空,一点没浪费,全部浇在宁哥身上。他躺在地上,不住地挣扎惨嚎,双手上上下下挠着,鲜血融着黑油,红黑斑斓,溢彩流芳,就像是一尊后现代风格的雕塑。
我看得心惊肉跳,这一幕实在太刺激人了。宁哥此时被黑油蚀得几乎成了骷髅,他原来是中等身材的微胖,现在成了麻杆,可想而知,身上的肉和脂肪一定都腐蚀掉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从地上坐起来,脸正朝着我藏身的方向,我心里咯噔一下,屏住呼吸看着。宁哥慢慢伸出双手,似乎在向我求救。这种惨状实在让人不忍目睹,我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我硬着头皮,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慢慢向他靠近,尝试着喊了一声:“宁哥,宁哥?宁戴叶?”
宁哥坐在地上,一直保持着伸着双手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了一般。
我又向前走了两步,一直到他的近前,心脏狂跳,实在是不敢过去了。我顺手捡起一根椅子腿,用尖部捅了捅他。一上手就觉得手感不对,油应该是软的,而捅在他身上,竟然是硬邦邦的。
我又捅了捅其他部位,确实,硬硬的。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情况,宁哥身上的油凝固了,他也死了!他被这个迅速干化的油整个封在里面,保持着求救的姿势,成了一尊雕像!
我不禁想起很古老的神话,看了美杜莎的人头化成石头的猎人。
我抬起头正好能看到头上的匾额,上面的字全部露出来,因为上面特别脏,蒙着厚厚的灰尘,后面几个字特别模糊,不上前是看不清的。我心中好奇心大盛,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着宁哥。
现在宁哥也挂了,死得莫名其妙,不过死了就好,我心中万斤石头落地。看着宁哥此时的形象,心里又压抑又痛快,就像是看了一场吃大便喝人尿的外国限制级禁片。
我走到宁哥身边,笑嘻嘻地说:“宁哥啊,一路走好呦。”
坐在地上的宁哥,张着嘴,伸着双手,一动不动。
看着满身黑油的他,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抑也抑不住,我想摸摸他,看看什么感觉。想到这油有腐蚀性,我又有些犹豫,想了想也没什么,这油都干了,再说就算有腐蚀,我就稍稍一碰,觉得不对再缩手呗,那油又不能顺着我的手爬到我身上。
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宁哥的头顶,触手凉润,像是摸到了一块玉。我放心了,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说:“小鬼,别来无恙啊。”
正说着,手心突然传来一阵针扎一般的刺疼,我心里一激灵,我靠得瑟大了,是不是让油腐蚀了?我赶紧抬起手,只见左手手心鲜血淋漓。我在衣服上搓了搓,把血弄干净,看到手心烂掉一块。我揉揉太阳穴,猛然想起一件事,当初救宁哥的时候,他关在一个通电的狗笼子里,为了把插销扒开,我还被电流打了一下,手心被烫出一个“宁”字。
而此时此刻,我的手心已烂,那个“宁”字不见了。哪去了?我再一细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个“宁”此时居然正印在宁哥的额头上。一个鲜血淋漓的“宁”字,正在他黑黑的眉心之间,极是鲜艳,也颇为妖异。
看着宁哥这个鬼样子,我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说不出为什么,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抬起头,想看看匾额写的什么字,看完了我就踏实了,赶紧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就在抬头的时候,我无意中扫到了那面镜子。这面镜子,宁哥刚才曾驻足很长时间,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我像是着了魔一样,慢慢走到镜子前,抬眼去看。镜框很老式,在镜子最上面用一行小字写着“三生镜”,下面写着一句诗:此身虽异性长存。
看着这句诗,我脑子里打了个闪,记得在很久以前,我曾经有过一次惊心动魄的奇怪遭遇,在那次遭遇中,我碰到了传说中的三生石。我记得铜锁那时候还用三生石观想过他的前世人生。
看着眼前这面镜子和这句诗,我忽然明白了宁哥为什么会出现那种奇怪的表情,他一定是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前世或许是来生。
冥冥之中,自己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去的。来处是何方,去处又是哪里?我想起第二重大殿的匾额:我未生时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