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子示意我脱鞋,领我进了会场,找到一个蒲团坐下,她低低对我说:“兄弟,你第一次来,要保持会场秩序哦,不要大声喧哗,想要做什么告诉我一声就好了。”她嘻嘻笑着,眨眨眼看我,非常可爱。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很别扭,和这里格格不入。
我这次来是为了调查刘燕的下落,小不忍则乱大谋,看看再说。
又等了一会儿,会场里坐得满满当当。有十来个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在坐着的人群中走来走去,他们眼神犀利,如同飞鹰。一个个表情非常严肃,甚至称得上可怕,扫过我的时候,我全身汗毛都起来了。
这时,只见那个漂亮女孩领着一个阔太太模样的人走到前面的讲台,上面竖着麦克风。女孩说:“兄弟姊妹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陈老板成功转世啦!”
“哗~~”下面人都不镇定了,交头接耳一起往前看。
那个阔太太手里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是婴儿。太太把婴儿的右手伸出来,我离得远看不清是怎么回事,就听到婴儿哇哇哭。坐在前面的那些人却如同烧开的油锅,引起了强烈的反应。我碰碰身边一个老头:“老哥哥,这咋回事?”
“你是新来的吧?”他看我。
我点点头:“第一次。”
“嗯。这就难怪了。”老头说:“看到这间大会馆了吗?这就是陈老板捐献给圣母娘娘的道场。陈老板是亿万富翁,晚年查出胃癌,上哪医治都没用,什么北京、上海、广州,哦,还有外国专家会诊,陈老板为了治病少说花了上百万。可癌症这东西,全世界都攻克不了,陈老板的钱算是打了水漂。他不甘心啊,娇妻美妾的刚享了几天福,就要撒手人寰,所以就拜入圣母娘娘门下。怎么样,人家现在顺利转世。看到那个婴儿了吗,就是陈老板二代。人陈老板临死前早已经走好法律流程,把财产留给下一代的自己,长大了继续享福,把那癌症的臭皮囊甩到臭水沟里。有了圣母娘娘的转世,以后什么绝症都不怕了,大不了一死重新来过。”
我听得目瞪口呆:“可是,可是怎么知道那孩子就是陈老板二代?一旦他家里人为了财产随便找个孩子狸猫充太子呢?”
老头笑:“这你不知道了,圣母娘娘早就告诉我们,如果顺利转世,身上就会带着上一代身体的某个特征。看到孩子胳膊上那块梅花痣了吗,这是陈老板身上独有的胎记。”
我冷笑:“如果能得一个亿,我也有办法在婴儿身上弄块一模一样的痣。”
“哎呦呵,你这兄弟,我告诉你吧,没有人能在转世娘娘面前作假。她老人家天眼神通,窥透生死,能耐大着呢。”
我们正说着,忽然会场四面高悬的扩音喇叭里传出一阵音乐的声音,是感恩的心。喇叭的声音很响,音域舒缓辽阔,此曲一出,满场肃静。那个漂亮女孩站在讲台上,随着音乐做着各种手势,脸上表情时而虔诚,时而伤感,时而开怀,非常富有感染力。
下面的人跟着她动作和节拍,都做了起来。
一曲做罢,会场里竟然响起了呜呜抽泣的声音,不少人热泪盈眶,双手合十,嘴里喊着圣母。
我看得瞠目结舌,毛骨悚然,刘燕还真有本事啊,不长的时间里,就能有如此大的号召力。这时,喇叭里传来一个女孩子非常柔和的声音:“各位兄弟姊妹……”
这话一出,几乎全场人都跪在地上磕头,有的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妈妈,圣母。”
我硬着头皮也跪在地上,听声音就知道是刘燕了。
刘燕就在喇叭里宣扬什么转世轮回论,我越听越不对味,如坐针毡。最让我不爽的,不是她那些邪门理论,而是下面这些人虔诚热烈的目光,不参任何杂质的精神力量。非常恐怖,非常吓人。我以前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心惊肉跳至极。
我悄悄站起来,低着头往外走。门口站着两个小伙子,拦住去路,非常有礼貌:“这位兄弟,圣母娘娘没有讲完,你为什么就要离开?”
我嘿嘿笑:“昨晚吃坏东西,找个厕所拉屎去。”
这时,喇叭里刘燕说道:“现在邀请一些人到小会场继续听讲,我会给你们加持。”说完,那几个年轻人拿着一个装满小球的玻璃缸来到台前,有人伸手进去摸,摸出一个号码喊一个号码。
好死不死,有人喊道:“六十四号。”
守在门口小伙子,拍拍我的肩膀:“兄弟,恭喜了,你是六十四号,一会儿要去参拜圣母。”
第76章 生与死
眼瞅着到了中午,在拜见圣母前,转世大家庭的成员还要在一起吃午餐。到了食堂,只见一条条长桌硬板凳,众人鸦雀无声,鱼贯而入,挨个到前面领餐。等排到我,这么一看,这饭简直没法吃,比监狱的窝头还差。清汤寡水,大桶里就漂着几片叶子,连点荤腥都看不着。主食还好,一人一个白面馍馍。大家坐在各自座位上低头吃饭,食堂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那十几个年轻人,背着手,面色阴沉,在过道走来走去巡视。
有人吃饭吧嗒嘴,立时就有个年轻人伏在他的耳边,低声提醒。这场景就像是回到了小学时代,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吃完饭,大家又回到会场,喇叭里放着舒缓的经文音乐,众人盘膝坐在各自的蒲团上,双手结成轮回的标示,全都闭上眼,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晃动身体。
全场几百号人,静寂无声,每个人的双手都结成统一的手型,表情虔诚至极,全心投入。这一幕场景,看得让人窒息。
好不容易靠到下午两点多钟,那些年轻人拍着一些人的肩头,示意他们走。那漂亮女孩拍到我,她洋溢着笑容:“兄弟,该去拜见圣母了。”
我跟在后面,提心吊胆,一会儿拜见刘燕的时候,一旦她看我不顺眼,歪歪嘴,这帮信徒能把我活撕了。
唉,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这一行人,大概有八九个,女士居多,留着长长的头发。大家排队行走,气氛肃穆,我看到他们脸上都呈现出幸福激动的神情。
进了电梯,一直坐到15楼。我一打量,吃惊非小,刘燕这财力太大了,整个一层楼都买了下来,满墙贴的全是轮回的标识和她的影像。她在宣传画里或站或坐,或是张开双臂拥抱蓝天,每一张下面都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圣母。
来到一间房门前,有人打开门,领我们来的年轻人们没有进去,而是示意我们自己往里去。门里是一套很大的民居,我们在玄关那里脱了鞋,赤着脚,统一换上灰扑扑的长袍。那衣服看起来就像是改良版的道袍,完全的灰色,只在胸口绣了一个轮回的标识。
进到里面正厅,面积不小,估计能有百平,但规模比下面的会场是小多了。地上摆了三列蒲团,一位穿着黑衣黑裤的男子走过来,微笑着示意我们跪在蒲团上。
我在最后一列最后一个蒲团上跪下,偷眼看看四周,这些女信徒十分虔诚,跪在地上头深深垂着,长长的头发散乱下来。
我看得有点疑惑,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猛然想起来,我靠,这不就是我在金属面里看到的未来吗?
我的心怦怦乱跳,回忆起那个场面,如果没记错的话,一会儿洪辰也会出现。
正想着,忽然音乐响起,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跳舞的小裙子不知从哪翩翩而出。来到我们近前,用稚嫩的童声唱着一首歌。
这首曲子不知何人所作,曲调悲怆苍凉,幽幽似从阴间而出,绝对是大气象。那小女孩唱道:“春天来了,冬天走了。孩子来了,老人走了。老人问,蜡烛的火苗从何处而来。孩子一口吹灭答,它向何处而去便从何处而来。老人问,大雁为什么我每年都会看到你。大雁说,我南北奔忙是为了看你渐渐死去……”
这曲子实在是太伤感,透着对死亡的无奈悲情,透着对生命绝望的奢恋。女孩的嗓音很高,始终在高音区徘徊,这种深沉的主题,用童音唱出来,格外的荡气回肠。一曲听罢,包括我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泪水涟涟,不能自已。
一个柔柔的声音不知从哪发出:“生命是宝贵的,因为它只有一次。我们是可悲的,因为完全掌控不了命运。但是我,可以让你们在生命的痛苦中解脱,无限轮回,长生不老,尽情享用红尘。”
女信徒哭着喊了一声:“圣母妈妈!”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哭着喊妈妈。
那个黑衣黑裤的年轻男子走过来,微笑着说:“大家不要哭了,现在开始参拜圣母娘娘,她老人家会为今天的幸运信徒加持护佑。”
我们都站起来,排着队往里面一个紧闭的门走去。
隔着老远,我就看到门口站着洪辰,手里捧着一把冒着青烟的香火,表情严肃,每进去一个人,便被她用香火熏身。很快到了我,她看看我,眼神里是漠视和陌生。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这人不是洪辰,在她的身体里,应该是那个要成仙的王冬梅。
我被她熏得浑身不舒服,正想咳嗽几声,可一看到她阴森的眼睛,吓得硬生生憋了回去。赶紧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可把我惊呆了。里面我原本以为也是个住宅的居民房间,谁知道房子里竟然修成了一种类似道观的道场。面积很大,淡青色水砖铺地,雕花窗棂,几根木柱子隐在墙中,外面那部分喷着红色的油漆。靠墙角放着供桌神龛,上面立着一尊雕像,正是刘燕坐莲。她身穿彩衣,端坐红莲,眼睛微闭,五官神态简直栩栩如生。
供桌前放了一尊青铜香炉,三脚着地,里面堆着厚厚的香灰,插着三根燃烧的长香,正冒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