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幡。这只幡也是人骨做的。这是用人的骨殖做成的养鬼之器!他那幡里,一定装了不少的亡魂冤鬼。”
彭大哥表情专注,画的非常仔细。烛台里的火光闪烁不定,如被风吹。大殿上面厚厚实实压着黑色的雾云,无形中压得人喘不口气来。
我刚想说什么,李大民咬牙切齿低声道:“别吵!”
我暗暗嘀咕,你他妈装什么大掰蒜。
彭大哥忽然一收笔,抬起头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彭大哥眼睛直直看过来,我躲在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他盯了一会儿,又重新埋下头画画。我暗暗长吁了口气,他的眼神实在过于犀利,甚至称得上阴森。
凭直觉,彭大哥应该和上次一样,是看不到我的。
画了一会儿,他停下笔,吹吹画上的血墨。看样子,应该是第一张画完事了,顺手一甩,那幅画轻轻落在一边。满殿黑暗犹如实质,似乎凝结成一块一块的,如黑云般笼在那张画的上面。
此时大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忽然的,没有来由,寂静中传来一声惨叫。这个声音听起来虽不强烈,却极其悲惨,发出惨叫的这个人,一定是遭遇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痛楚,想叫又压抑自己,那种悲恸简直是虐心,如无声中歇斯底里。我听得遍体生寒,浑身不由自主颤抖,几乎不能动了。
开始我以为是彭大哥叫的,可仔细去听声音来源,居然是从他笔下的那第一张画里发出的。
彭大哥侧耳听了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根据上次的经验推断,他画的应该是地狱受难图,如今这声音之悲惨,也证实了这种猜想。他不光作画,而且似乎有一种能力,能把画里的地狱,变成一种虚幻逼真的伪现实。
现在,他开始做第二幅画,这幅画看样子要难上很多。他边画边思考,下笔有些凝滞,拖泥带水,更邪门的是,他画几笔便停下来抬头朝我们的方向看一眼。
这种感觉有点像实物写生,画匠根据真实的事物进行临摹。
可我们这边能有什么呢?空荡荡的大殿,破烂不堪的神龛,彭大哥看不见的我们……他也没东西可照着临摹啊。
我以为自己判断错了,可是彭大哥接下来的举动,却更加深我的疑虑。他干脆盘膝坐在地上,把宣纸拿起来悬在半空。一只手把纸,一只手握幡对着我们来作画。
李大民嘟囔:“怪事,他在画我们吗?”
我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李大民一看就急了:“喂,你干什么?”
“嘭”一声,我点燃了打火机,一蓬火苗燃起。按说都这样了,彭大哥应该看见我们吧,可是他却毫无反应,依旧在画着什么。
李大民倒吸冷气:“是不是我们背后有什么东西?”
我转回头看看,后面是黑漆漆的第二重深殿,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我做了一个决定,缓缓站起,朝着彭大哥走过去。李大民急的那张脸更加苍白,他的头颅在地上张嘴低声叫:“老刘,别犯傻,赶紧回来。”
我没理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一步步向彭大哥走过去。
我们之间距离并不远,可我足足走了十分钟,整个过程压抑无比,我紧张到后背被汗浸透,一直来到彭大哥近前。他确实看不到我,眼睛直直穿我而过,看向身后。这种感觉很诡异,好像自己是透明的一样。
我慢慢蹲在他的面前,伸出打火机,在他面前晃晃。火苗都映红了他的脸,可是他完全没反应,依然聚精会神,全部注意力都落在纸上的画中。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彭大哥完美诠释了这一点。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全身心投入到笔尖上,面容和缓沉静,如同雕刻在远山深崖上的一尊古佛。
他到底在画什么呢?我非常好奇。
此时我对着宣纸的背面,火光通透下,看到的是一张如同镜子照应出来,完全相反的图画。就算如此,当看到画里的内容时,我又惊又怒,震骇至极,一屁股坐在地上。
暴怒之下,我完全丧失理智,点燃打火机凑到宣纸最下角,把它烧着了。
后面李大民的头颅,“哎呀呀”连声低叫,他没想到我是这么的莽撞。
这事不能怪我,因为在彭大哥的这幅画里,我看到了一个很特殊的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我,刘洋!
画里没有其他场景,唯有一口黑漆漆的大锅。这口大锅形似古鼎,下有三足,目测足有成人腰身粗细,锅里是满满的沸水,下面堆满了柴火。
一群蓬发佝偻,像是活骷髅一样的小鬼,上蹿下跳往锅底下添柴烧火。大锅里,煮着能有成百上千号人,浮沉其中。有的露着脑袋,有的仅仅能看到胳膊大腿。这些人煮的惨叫声声,痛苦非常。我看见我自己躺在锅的中间,仅仅头部是完好的,整个身体已经被煮得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
那个我看上去无知无觉,似乎麻木心死,任由沸水煮身,连点表情都没有。
如此邪恶狗屁的画,我不烧它还留着什么!
火苗子顺着宣纸边缘就燃了起来,一下窜老高。彭大哥开始还没察觉,变故突然而至,他愣住了,下意识把画扔在地上,跺脚踩火。
宣纸在地上慢慢烧成黑色的灰烬,一股阴风吹来,顿时消散,飞进黑暗不见。彭大哥举着烛台站起身,脸上表情十分骇然,就像是活见了鬼。
随着动作,他手中的烛台火光闪烁,影子在墙上拉得极长,十分吓人。
我也站起来,灭了打火机,和他近在咫尺。我们面对面站着,他根本看不见我。他往左照照,我跟着往左。他往右照照,我跟着向右。大殿内寂静无声,落根针都能听见,李大民看得屏气凝神,眼睛都忘了眨了。
也不知怎么想的,我忽然低声喊了一声:“彭亮!”
彭大哥一颤,恐惧地四下照了照,身体抖个不停。
我又叫了一声:“彭亮!”
彭大哥倒退两步,迟疑片刻,轻轻问:“马丹龙,是你吗?”
他这句话把我问懵了,紧张到手心出汗。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是马丹龙,你在干什么?”
彭大哥似乎听不见我说话,举着烛台,对空气说:“马丹龙,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是你,不要坏我的事。”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顺着说:“彭亮……”
话音未落,彭大哥怪叫一声,手里烛台打翻,火苗子四溅,那些宣纸沾火就着,迅速燃成一片火海。
彭大哥如一道黑影,朝着后殿狂奔,瞬间就钻进黑暗。不用看我就知道,他从脚门穿出去,下井回去了。
上次也和现在一样,我叫了他三声名字,当喊完第三声时,他像火烧了屁股,眨眼之间跑得无影无踪。
我一时犹豫,要不要追过去。忽然头疼得厉害,眼前火海成一片幻影。我朦朦胧胧听到李大民似乎嘱咐我,不要把他修炼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还没来得及答应,只感觉体内似乎还有一个“我”,要从身体里挣扎出去,晕晕乎乎像是要飞起来。勉强走了几步,一下跪在地上,最后的意识里抱住了李大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