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咬着嘴唇,欲言又止,似乎是思虑了许久,这才迫不得已开口道:“我骗了你!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爱过你,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有目的的。我……是一个商业间谍。我接近你不过是受人雇用,接近你,不过是为了钱,接近你,不过是我的工作而已,我是个骗子……”
美美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不知是怕还是急的,一头冷汗。
见我无动于衷,美美索性说得更带劲了:“你知道吗?我本来是要窃取商业机密的,所以才费尽心思接近你,费尽心思让你把我弄进公司。可是,我还是被人查了出来。这个人就是阿离,杂志上的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什么情人,而是她雇来的私人侦探,特意去调查我的。”
我依旧纹丝不动。
美美更急了:“可我最后还是收手了!因为我实在……实在没想到阿离会那样做。我真的没有预料到,她在查出我的身份后,非但没有告发我,没有置我于死地,反而拿着你给她的扶养费跑去求我。你知道,她都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我缓缓开口问:“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要把所有的钱都给我。”美美的嘴唇开始颤抖,“她说你爱我,她说她不愿意看到你深爱的人去伤害你,那会让你痛不欲生,她说她愿意把一切都给我,只求我不要再去害你,不要让你难过。她说,她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背叛,不想让你感受那种被至爱伤害之后的切肤之痛!”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难怪那天你说要分手,原来都是因为阿离。可我不懂,你为什么轻而易举地答应她的请求?难道是因为她给你的钱吗?”
美美哭了,用力摇了摇头:“不!更重要的是因为阿离,是因为她对你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是因为我们都是女人!”
我苦叹:“可惜啊,假如你多留在我身边一阵子,可能你就什么都懂了。”
……
那晚,月光皎洁,我坐在院子里看星星。乡村的夜晚总是黑得很浓、很静,我没有穿衣服,像个初生的婴儿一般坐在院落中。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久违的感觉终于又来了——是痛,撕心裂肺的痛。我低头,笑看着自己的身体,那些嘴巴一般的伤口像绽放的花朵一般正一朵一朵地撕裂绽开。
先是胳膊,再是双腿,最后蔓延至胸膛后背,直到布满全身,直到痛得我浑身打战。
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痛了,不用再假装隐忍、演戏欺瞒。
是的,我和阿离一样,自从我有了情人后,这些诡异的伤口便侵蚀了我,每晚都会准时出现,让我痛不欲生。我每交往一个情人,身上的伤口就多几个。即使如此,我依然拼了命似的周旋在女人之间,为的,只是让阿离离开我。
就像今天我对美美说的那句话,如果她在我身边多留些日子,她就什么都懂了。
至于我的公司,其实那早就是一个空壳了,这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欠了银行几亿元的贷款还不出来,宣告破产、判刑入狱是迟早的事,我早就只是一峰抽干了的骆驼罢了。可我不能让阿离跟着我一起入狱。我不能再让她三餐不饱,不能再让她夜洗寒衣,不能再让她强颜欢笑。
我不能再让她跟我一起过那曾经的苦日子——那样我会疯的。
我要阿离离开我,当然,离开之前要把股份都让给我。本以为很难,没想到一无所知的她竟然主动放弃了。这就是我兜兜转转的原因,简单而无奈的原因,却是我的真心。
【08】
是的,我爱阿离,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只爱她一个人。
我接二连三地换情人不过是做给阿离看的,想她恨我,想她主动提出离开我。可没想到她太懂我了,她知道我只是“玩一玩”罢了。我没有办法了,做戏要做真,有一天,我突然明白如果我想让阿离彻底死心,那就必须真真切切地去爱一场。
美美就是这时出现的。
我努力去爱美美,去假戏真做。我成功了。
阿离终于绝望了,她相信了我,她决定放手,让我去好好爱美美。
但我们都伤透了对方。从找第一个情人起,我的身上就开始长那些流不出血的伤口,情人越多,伤口就越多。每天晚上,它们都会在我的身体上渐次裂开,时间不长便会渐渐愈合。我害怕被阿离发现,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分居。
现在,我才明白,其实,她和我一样,从她知道我有第一个情人起,那些伤口也没有放过她。只是,我们都互相隐瞒对方,互相隐忍伤口罢了。只因我们太爱对方了。而我们早该明白,我们伤了对方就是伤了自己,伤了自己就是伤了对方。
我们早就是一体,我有的她都会有,她有的我都逃不掉。
当我一次又一次伤了她时,其实也一次又一次伤了自己。
那个晚上,天上乌云滚滚。赤裸裸的我突然发觉自己很美,那个布满伤口的自己是那么真实。我如释重负地笑了。重新回到院子,我义无反顾地跳进了那个早已挖好的土坑中,抱紧身旁那具已有些腐烂的尸体,甜甜地睡了。
翌日清晨,雨水会填满这个坑,我和阿离再也不会分开。
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相信阿离也一样。因为这些伤口让我们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彼此爱着对方。失去对方,就如同切肤之痛;伤害对方,就会伤痕累累。我庆幸,我幸运,我知足。此生此世有一个叫阿离的女人,让我这样一直遍体鳞伤地“痛”下去。
生死无畏,哪怕只剩一具冰冷尸体,也会“痛”下去。
我突然懂了,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不是得到一个能让你爱得轰轰烈烈的人,而是得到一个能让你痛得感同身受的人——就像我们身上那些因爱而生的伤口。
阿离,我们天上见。
疾女
〔疾女,古代妖怪。喜女人,因人之嫉妒而生。〕
【01】
接到父母去世的噩耗时,我正在宿舍里发呆,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我恍若梦境,但阿姨在电话里的口气和哭声告诉我,这是事实——今早八点,我的爸爸妈妈在驾车去超市的路上,和一辆大型货车相撞。阿姨说,父母的车整个飞了出去,两人当场死亡。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应该痛不欲生的我,反而面无表情,我不清楚自己是暂时没有适应,以至于无法做出相对应的行为来,还是真的麻木了。好在阿姨在电话里不停催促我,立刻请假离开学校,和她一起去老家,我这才收拾了一下东西,请了假,匆匆向家中赶去。
这并非我真正的家。我和父母的家相隔很远,我住在西江城,他们住在老家,我八岁时就被父母送来西江城的阿姨家寄养,到现在已整整十年。十年里,我没有回过老家,偶尔,我会很矛盾,究竟阿姨的家才算我的家,还是父母的家才是我真正的归宿,这个可笑的问题时常让我纠结。
大概,原因出自对对方的感情依赖。
从某种意义来讲,我已把西江城的家当做了自己的家,把阿姨当做了自己最亲的亲人。我永远记得父母送我离开老家时的表情,他们没有一点儿痛心和不舍,像甩掉一个大麻烦。你试过被最亲近的两人报以这种眼神吗?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虽然当年我只有八岁,但我什么都懂。因此,来到西江城后,我努力让自己遗忘。
当然,我没成功。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越是想不在乎便越放不下,不管你如何努力,那些过往已根植于内心深处。所以,实话实说,来西江城的第一年我一点儿也不快乐,虽然新学校、新同学,还有阿姨一家人对我很好,但我脑海里经常不由自主地回忆在老家的时光,老家的家、老家的人、老家的一切……
于是,我变得悲哀自闭,到现在依然如此。
即使如此,我仍旧怀揣梦想,坚信有朝一日父母会带我回去。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努力去做一个好孩子,学习刻苦、听话孝顺,在同学和邻居眼中,几乎是完美女孩。我尽量让自己做到不被任何人讨厌,当然,最重要的是被父母重新喜爱。每一年,我都会偷偷往老家寄信,信中是学校发给我的各种奖章。
我以为,父母看到这些,会重新接纳我。但事实恰恰相反。
我做梦也没想到,父母把我送来西江城之后的第一个电话,居然是来责备我的。是十岁那年,我在学校参加英语比赛,夺得全年级第一名,我兴奋地将奖状寄给了父母,满以为他们会夸奖我。当晚他们就打来了电话,听到电话铃响起的那一刻,我高兴极了,当从阿姨手中接过话筒后,迎来的却是母亲的怒喝。
母亲在电话中口气生冷地说:“桑美,你以后不要再给我们寄这种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