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局面之下,陈半夜竟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慵懒和困倦,不知不觉中他眼前一黑,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个杂乱无章的梦境。
他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童年,自己正和童年的天游子行走在学校后边土丘上的那片密林之中。天色渐晚,夕阳正在缓慢地沉落,软软的,颤颤的,像一枚浸没在半熟蛋清中的蛋黄。血红色的霞光流动着,翻腾着,如同奶奶灶间的火,丝丝缕缕地炙烤着,蛋黄正在逐渐凝结。
霞光和蛋清相互缠绕,一种焦糊的味道隐隐传来,然后,蛋黄猛地爆开,一红一白两头巨大的九尾狐大睁着双眼,正站在一个弯弓搭箭的巨人两侧,对着他俩发出一声声悲凉的鸣叫。
九尾狐很美,但那种血与火的背景的凄清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苍莽和悲壮,原本强大如斯,却又让陈半夜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怜惜,想要帮助它们做些什么的冲动。
然而就在此时,中间的巨人却忽然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怒吼,手一松,羽箭离弦,撕破了长天烟云,穿越了重重暮霭,势若奔雷、快似流星,曲曲折折、飞扬跋扈地向他们迎面飞来。箭未至,狂风怒吼,天地间已经在刹那间进入了深沉的暗夜,只剩下那一点寒星,如同死神的眼睛,狞笑着,怒吼着,准备随时撕裂阻挡它的所有生命。
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子,在这种几近天象的无差别攻击之下简直仿若蝼蚁。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幽深的通道,幽暗、深邃,如同幽冥的入口。两个人想也不想,马上一先一后钻入其中,在身后那种光与火的尾随之下舍命狂奔。
眼前的这一幕是如此熟悉,陈半夜隐隐记得,多年前追在他俩身后的,应该是尸变之后的丹丘子的师父,天游子的师祖,而这次,则变成了一支更为快速更加致命的羽箭。
这其中有什么差别吗?好像有,好像也没有。只不过当他俩如当年一样先后跌入了那个幽暗的地下空间的时候,身后那如影随形的炙热和撕裂感却瞬间将他们完全逼入了绝地——这里四下里空无一物,只有那口敞开了盖子的棺材。那位可怜的祖师爷呢?他去哪了?
两个小孩子慌不择路,互相对视一眼,居然不约而同地一下子爬上棺材,一骨碌摔了进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棺材外边轰然剧震,一缕火光瞬间将棺材里边照得通明。于是陈半夜赫然发现,原来那位祖师爷正咧开一张锯齿獠牙的大嘴,对着他们发出一阵阵瘆人的怪笑!
陈半夜从小就是个痞子性格,打架老手,这时候心里一慌,下意识地便是出手一拳,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往祖师爷面门便捣。没想到他的拳头小,对方的嘴巴却大,他这一拳打出去,不但没有对人家造成任何威胁,竟然直接插进了对方那张臭烘烘黏糊糊的大嘴里。
眼看着祖师爷大嘴一合,就要一口咬下,陈半夜大吃一惊,百忙中抡起另一只手的书包迎头便砸,趁着祖师爷一愣神的功夫,于千钧一发中将拳头抽了回来。
这一下祖师爷好像恼了,猛地一探身,一双指甲黝黑尖利的大手一下子就卡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便又张开大嘴向他咬了过来。祖师爷身躯高大沉重,力气也大得出奇,一刹那间他的脖子就像是落入了一只铁钳,整个身体也被压在了下边,刹那间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眼看着那张大嘴就要落在脖子上,陈半夜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间普通的民房,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之极的木床上。有两张凶巴巴的大脸近在咫尺,就在他上方不停地晃动,而自己的双手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冰凉,似乎是金属制品。
耳边传来那两人急促的叫声:“妈的,这小子力气倒不小,睡着觉还按不住!摁住!摁住!”
陈半夜忽然清醒了过来。
那俩人头上戴着大盖帽,一身白制服,居然是两个公安。而自己的手腕上则被戴上了一副甑明瓦亮的手铐。为什么挣不动了呢?因为,因为他的手被拷在了床头上!
第312章 白吃黑
此时的陈半夜还有点迷糊,等他慢慢地适应了面前的环境,这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自己应该是已经离开了殇王地宫,现在所待的地方,应该是阴阳村某一户村民的家里。
可是眼前这俩大盖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被铐住了?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作为一个资深的盗墓者,他其实是非常明白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所具有的危险性的:这一行不但要面对那些地下墓穴中千奇百怪层出不穷的机关粽子、鬼怪阴魂,而且还要面对国家机器的威慑。一旦被抓,这种行为的量刑可是不轻的。一句话,不要说以前陈半夜做过的那些事,就只是现在他身上带着的这几件古董:炔锦衣、青铜鼎、摸金手甲,按其文物价值而言,都足够让他在大牢里呆上个十几年了。
他以前也曾经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所以一直行事隐秘,小心翼翼。而且他身手不俗,一般来说就算是被盯上了,往往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简洁的方式进行逃脱。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像一只打盹的老虎,他竟然在这样一个地方,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之下,在睡梦里莫名其妙地被人给制住了。
他脑子里急速转动,试图想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在思索着脱身之策。然而,他的记忆中只有青铜柱空间发生塌陷之前的那些片段,至于后边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睡在床上被人家铐起来的,却始终是一片空白。而且就在他想动一下身体的时候,却又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也被锁在了床尾。
见他已经醒来,两张戴着大盖帽的大脸对视一眼,其中一张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恶毒的表情。还没等陈半夜反应过来呢,就见那人往后一撤身,不由分说,照着陈半夜的脸上就是狠狠一拳,边打还边骂:“妈的!你这王八蛋胆子不小!居然还敢袭警!”
此人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出拳速度极快,干净利落又力道极大,这一拳直打得陈半夜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陈半夜有点懵,他用力咽下嘴里的鲜血,摇摇头,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等那两张脸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床边,这才终于看清,原来刚才打自己的这人一只眼睛乌青,明显是被人给打了一拳的样子。联想到自己刚刚醒来时的情形和梦里在棺材中跟祖师爷的搏斗,他心里一下子便明白了:这小子脸上的伤,肯定是自己在睡梦中无意给打的,难怪这家伙这么恨自己呢!
见陈半夜不动不说话,那两人放开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各自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然后其中一个黝黑面庞的中年公安就开始问他:“说说吧!你是哪儿人?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包裹里的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别给我说你是来走亲戚,也别说那些东西就是破铜烂铁,或者说是你们家祖传的。”
一旁那个年轻一点被打了个乌眼青的公安显然没这耐性,没等陈半夜说话就吼了起来:“妈的,老赵,跟他啰嗦什么?看这小子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要说这小子不是盗墓贼,我可是说什么都不信!”
他这边出言不逊,那老赵明显就有点不爽。他翻着眼皮抬头看看那年轻公安,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小张,说话呢,注意点。我知道你姑父是咱历下区副区长,不过他好像还管不到咱这公安系统来吧?再说了,你要是真能靠上你姑父,还在这鸟不拉屎的片区一呆好几年?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了那么几年,就算你眼里没有我这小所长,也该尊重一下长辈吧?”
小张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着牙喘了几口粗气,明显是在强压着内心的不满:“好好好,赵所长,你知道我可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一来那是口头禅,二来也是莫名其妙被这小子打了一拳,心里有气,你别想多了啊!你问吧!问吧!”
说完还没忘又瞪了床上的陈半夜一眼,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老赵也不理他,又转过头冲着陈半夜挑挑眉毛,用鼻音挤出了一个字:“咹?”
陈半夜知道这是在继续刚才的问话呢,脑子里念头急转,当即开始装傻充愣:“咹?您二位是公安?干嘛把俺铐起来?俺可是绝对的良民,来这儿是探亲的。”
那个小张一直在恶狠狠地盯着他,就好像他是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一般。他这边话音刚落,那小子就忍耐不住地猛扑了过来。要不说这小子训练有素呢,打人的手法居然也层出不穷。他在床前一站,右腿高高抬起,一个漂亮的下劈腿,照着陈半夜的小肚子就砸了下来。看他那架势,几乎是根本就不在乎陈半夜的死活。而且照那种力度,如果这一脚踢实了,就算陈半夜武功高明,抗击打能力超强,恐怕这内脏受损也是一定的——此时他平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反抗更无处卸力,小肚子柔软脆弱,又怎么能抵挡得住这势若雷霆的一击?
那位老赵显然也没料到小张会突然间来这么一手,想要阻止,却已经根本来不及了。陈半夜也确实没想到这些公安人员居然会这么干,百忙中吸气收腹,气沉丹田,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所受的伤害。
没想到他意念一动,却突然感觉气海之中有一条虫子一样的东西闪电般从皮肤之下钻了过去。就在小张的脚后跟与他的肚子接触的一刹那,就听他猛地大叫一声,竟然凭空往后跌了出去。
看起来,虽然老赵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太瞧得起小张,但对他背后的后台还是颇为忌惮,见状之下也顾不得来查看陈半夜的死活,连忙扑过去一把扶起小张。等他一把将小张的鞋子脱下来看时,就见他的脚后跟上已经多了两个针孔般的小孔,两点黑色的血液转瞬凝结,接着就有两道肉眼几不可见的黑线沿着小腿往上急速蹿去。
这样的伤口极似蛇毒,那老赵显然是一位老刑警了,经验丰富。见状之下毫不迟疑,当即用力一捏,将刚刚结痂的伤口破开,用力挤了几下之后,却又始终不见有毒血流出,反而好像是有一丝丝的凉气从那两个小孔中被吸了进去。
人命关天,而且说什么也是同事,老赵也不嫌脏,竟然一低头把小张那只臭烘烘的脚后跟给含在了嘴里,撅着屁股吸了起来。小张低头看着老赵,脸上露出了一丝感激的表情,接着双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陈半夜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就连他自己,一时间也很难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张的那一脚很明显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但是却软绵绵地好无力道,不要说是想象中的严重内伤了,他竟然连一星半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而且,对方又是怎么被摔出去的?他没修炼果少林派的《易筋经》,也没练过什么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对方这一摔,显然是非常之不合常理。难道……他没有看清小张腿上的伤口,却看见老赵脸颊上出现了两道蜿蜒蠕动的黑线,正随着他每一次吸气,缓缓地伸展,然后,从两侧汇入眉心,消失了。
陈半夜脑海里一下子蹦出了一个字:蛊。鲁殇王墓中那只青铜鼎,它不但向自己体内注入了蛊毒阴灵,而且还彻底激活了自己体内原本就存在却一直处于沉睡之中的蛇王灵蛊,或许一段日子之后,确如鲁殇王所说,这迅速成长的蛊灵会彻底占据自己的身体,然而在这之前,它好像还会本能地保护自己这个宿主。
如果照这个思路推断,那么无疑眼前这两位公安是中蛊了。躺在床上的陈半夜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自己甚至从来就不知道蛊这东西是什么,更不懂得怎么去炼制和控制它们,然而现在自己却跟方泊姐妹一样,竟然在变成了蛊灵宿主的同时,也拥有了使蛊用蛊的能力!
只不过,接下来的结果会怎样?向国家公安人员下蛊,这罪名可就大了,要是这俩人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他陈半夜岂不是犯下了死罪?!
他正在这胡思乱想呢,却见老赵忽然身子一歪,抱着小张的臭脚丫子就倒了下去。陈半夜心里一惊,他斜视着这两个呼吸平稳悠长的民警,脑子里却一下子出现了元四爷、李光头、周琛他们睡在血花柏下的身影。下一步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会不会也会变得跟那三个人一样?
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面容憨厚的老农走了进来。陈半夜眼前一亮:这不是在墓穴中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位殇王活尸部下吗?看这样子,阴阳村的人们是全都回来了。
老农看也不看地上的两位民警,迈步上前抓住陈半夜手上脚上的手铐,只是轻轻那么一拧,精钢所制的手铐在他手里简直就是一根面条,‘叮叮’两声就落在了地上。
第313章 傀儡
对于老农所表现出来的与其身份相貌极不相符的举止和身手,陈半夜并没有感觉奇怪。一只能够长年累月生活在阳光之下的活尸,其实力到底有多强,几乎用脚趾头都能想象的出来。由此他也想清楚了一点:有这样一支强大的活尸部队守护,如果不是这村中居民全体进入了地底墓穴回炉重练,就凭他和元四爷他们这些人进了阴阳村,那根本就是羊入虎口的结局,不用发动阴阳村的迷宫功能,他们也绝对进不了地宫。或许这表面上的阴差阳错,却正是他们这些宿命棋局背后推手早就安排妥当了的吧。
所以尽管这老农表面看起来相当憨厚朴实,对陈半夜显然也没什么恶意,但他却总觉得心里有点别扭。以前他杀过的活尸倒是不少,不过却从未有过跟这种行为智慧都跟活人几乎没什么差别的活尸打交道的经验。如果硬要说有,那就只有一个周长功。
见老农憨笑着想要伸手来搀扶,陈半夜不由得背后发凉,连忙一翻身从床上爬起走到一旁,皱皱眉,看着地上两位犹自酣睡的民警说道:“大爷,这俩人是怎么来的?”(叫一只活尸‘大爷’?怎么听怎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