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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一个‘耳’字还没说出口,自己的耳朵根子已经传来一阵剧痛。方泊静一张脸上似笑非笑,双颊微红,显然是真的生气了:“臭流氓陈半夜,你明白个屁!所愿个屁!人家张大哥跟花姑前辈那是道家机锋,你跟着掺和什么?!”
  方泊静这手拧耳朵的功夫可说是熟极而流,炉火纯青,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稳、准、狠’的真正内涵,陈半夜空有一身武功,在她面前却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并无还手之力,毫无招架之功。他本能地双手高举,呲牙咧嘴地大叫求饶:“姑奶奶饶命!我跟花姑前辈开玩笑呢!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有首歌咋唱的来着?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
  要说这陈半夜跟方泊静两个人确实是一对欢喜冤家,陈半夜向来油嘴滑舌,看起来就像个没什么道德观念的痞子,而方泊静则是外冷内热,看似泼辣火爆,其实善良温存。两个人其实早就心心相印了,只是这种打打闹闹早已成了习惯,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也难以收敛。
  不理他们的嬉闹,花姑忽然面色一整,望向何老先生的眼睛里射出了一种刀锋般犀利的光:“何先生,在老身面前,你也无须隐藏,也难以隐藏,说吧!你今日将隋老爷和美菊夫妇逼上海狼岛,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消饵泊寿县这片莽原上的一场劫难?!另一个时空中的今天老身等这些人并没有出现,就是等待这一次时空轮转,现在你也看到了,这镜儿宫只是老身当年联合了莽原上的那些知名的风水高手幻化的一处禁地,并无你想要的东西,所以嘛,你所说的那一套以毒攻毒以煞养煞的说辞就再也别提了。老身念你修行不易,也曾经做过一些悬壶济世惩恶扬善之事,今天也不来为难你。只不过待会老身所做之事你不要插手,否则嘛……哼哼!”
  花姑‘哼’了这两声似乎极轻,落在别人耳朵里倒也没什么,但是何老先生却是身体剧震,一张老脸瞬间变得煞白,嘴角血丝缓缓流出,身形摇晃,竟然差一点就跌倒在地。
  不明就里的族长等人连忙上前搀扶,没想到那何老先生却是颇为倔强,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胸口的烦恶将族长等人推开,挺起了胸膛,直视着眼前这位足可以在弹指之间取他性命的狐仙大声说道:“这位仙家前辈,虽然老夫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也承认这次海狼岛之行有些私心,只不过老夫此举却是出于好心,最起码对于对岸居民们来说是一片好心!不错!老夫是想要借着这次海狼岛之行来这里寻找妖族秘宝——当年的妖族至尊东皇太一所留下的妖镜‘空门’,然后借助隋夫人七绝鬼母之身代替妖镜‘空门’将这些狼妖活尸继续压制在这里。要知道,如果老夫有了‘空门’妖镜在手,那么天下妖族便会以老夫为尊,到那时,老夫不但能消饵泊寿县即将发生的七绝鬼母与婴灵鬼魃之乱,更能接着妖族之力闯出莽原,协助朝廷赶出那些西洋异族、平定天下所有纷争,这难道不是一件一举多得、替天行道的大好事?!就算这里边有老夫自己的一点私心,那也是瑕不掩瑜、过不掩功!你若说这里没有妖镜存在,那么又有什么样的镜子能够在这大海之上幻虚成实,自成一界,困住这成千上万的阴魂凶煞?!老夫知道那妖镜乃是你们妖族之物,前辈既然来了,自然没老夫什么事,只不过说归说,做归做,前辈不要在这里歪曲事实,冤枉老夫的一片好心!”
  天游子等人听得心下恍然,原来这其中还隐藏着这么一件秘密。听何老先生将这样一件龌龊之事说得这么大义凛然,陈半夜可沉不住气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哼哼!好心?!说你是一片野心还差不多吧?!老实告诉你吧,那妖镜还真就不在这里,你想要的话,恐怕这辈子不好办,过个一百来年再说吧!”
  天游子等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妖镜‘空门’确实不应该在这里,它应该是在这个时代的狐仙洞中,在百余年之后的临祈乌河大桥下的乌河里。
  花姑摆摆手,示意陈半夜不要插嘴,然后轻声叹息道:“何老先生,你把自己的一腔野心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老身也是佩服之极。看来不让你看看真相,你是不会心服口服的!你来看。”
  说话间一张嘴吐出一颗荧光夺目的内丹,如有线牵般冉冉飞起,刹那间在整个镜儿宫中绕行一匝。随着内丹光芒到处,镜儿宫中所有的镜面瞬间消失,竟然变成了一具具紧贴在石壁上形态各异的尸体!这些尸体形貌鲜活,一个个面色恬静安然,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冥思。花姑淡淡地回过头看看族长,又看看目瞪口呆的何老先生,然后幽幽地问道:“看清楚了吗?!这些人,就是当年那些跟随老身和邓吉昌赶赴海狼岛的风水先生和阴阳高手!他们为了整个莽原居民的安危,自愿让老身将他们的肉身和灵魂封印在这里化成这座镜儿宫,用自己的肉身塑造封印狼妖活尸的镜相幻境。想想都可笑,你们这些后世子孙来到这里,不是想到要祭奠这些为你们献身的先人,却只想着从这里窃取什么法宝、满足自己的私欲!如果当年老身真的有妖镜可用,还用得着带着这些人来海狼岛吗?”
  眼前这一幕的出现,不但族长等人为之震撼,就连天游子等人也是吃惊不已。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出,当年这些前辈高手究竟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凶险境况之下,才会心甘情愿地做出这样一种堪称惨烈的抉择:灵魂化境、肉体为界,将自己作为一种封印的法器留在了这里。也难怪当年那位莽原先驱者邓吉昌离开海岛回到莽原之后一直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如果他将真相说出,这些身化封印的高手后人们,岂不是会日日夜夜沉浸在难以消除的痛苦之中?与这些前辈所作出的牺牲相比,自己这些人整日以除魔卫道维护世间安宁的想法,当真是小巫见大巫,幼稚、自私得可笑了。
  那何老先生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他用复杂到了极点的眼神在那些镶嵌在石壁上的尸体之间来回巡视,突然间跑上前去,在其中一具尸体前倒身下拜,额头在地上碰得‘咚咚’直响:“太祖爷爷在上,不肖子孙何奎今日能够得见您老人家真容,死亦瞑目了!可笑孙儿还一直以为当年您老人家一定是遭受了那邓吉昌所害,这才处心积虑,一直想要得到妖镜,一来是想重振咱们何家声势,二来也是想揭露当年邓吉昌的所谓恶行。万万没想到的是。孙儿一直想得到的,竟然就是太祖爷爷您的法体肉身!”
  说完挺身站起,踉跄着穿过人群,独自一人走向木船登了上去,往船仓中一坐,再也不发一言。
第277章 生死情
  在场的人之中,不光是何老先生态度大变,就连族长等一行人也是面露悲戚之色,一个个在族长带领之下走到镜儿宫中,向着那些石壁上的先人遗体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然后回身走到花姑身旁,神态恭谨地说道:“女神仙,当年俺们莽原居民之所以能够度过劫难,一直子孙绵延直到今天,都是拜您的恩赐。虽然俺们不知道当年这里发生过什么,也不明白俺们的这些先人们还有您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俺们相信,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您都不会对俺们莽原有啥坏心。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俺啥都不说了,一句话,这隋龙祖两口子的事情任您处置,俺们绝不插手就是!”
  说完,族长也带着村里的那些青壮后生回到了船上与何老先生坐在一起。只不过现在的这些羊犄角村的村民对何老先生的态度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原来这位一直将自己粉饰得道貌岸然的老先生,内心之中竟然隐藏了一份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甚至是祸心——当年的莽原先驱者邓吉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称得上是整个莽原上所有居民的祖先,何老先生所敌视的、一心想报复的,就是他们现在这份安逸平静生活的缔造者,想来换了是谁,碰到这种事情心里也不会太舒服。
  消除了这些障碍之后,花姑开始专心处理隋龙祖夫妻的事情了。她小嘴一张收回内丹,那些失去了内丹光芒滋润的尸体并没有再次恢复成镜子的模样,而是迅速收缩,然后化作了一蓬蓬白色的粉末,随着海面上吹来的疾风迅速散去,洒落在了海狼岛的礁石之间、风起云涌的海面之上。
  每一具尸体消失的地方都在一刹那间站起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他们一个个对着花姑躬身施礼,脸上的表情百感交集中又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就像是突然间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不经意间走出了一个困扰他们多年的梦魇。
  花姑回过头对着天游子笑了笑,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端庄和郑重:“天游子道长,这些莽原先民为了子孙后代甘愿奉献生命,封印肉体和灵魂,这百余年来受尽了苦楚。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无主的游魂,天不收,地不管,幽冥地府之中,他们却是一些对抗阴阳法则不入轮回的在逃犯。呵呵,你们龙虎山天师道向来通阴入阳,与天、地、人、神、鬼、妖等三界六道都有交情。那今天是不是能卖老身一个人情,大发神威,送这些人的魂魄再入轮回,并且让他们托生个好人家以作报答?果如此,老身感激不尽!”
  天游子作为道家弟子,一见到这些英魂出现本就有了渡化之心,此时听花姑这么说,当然是毫不推辞。他用引魂符将这些阴魂引入收魂瓶中,承诺回去之后好好做一场法事,一来送他们回归冥府,二来也好向阴界诸神陈述他们的功绩和阴德,这样才能消除他们在冥界所背负的冤屈,也能让他们的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
  处理完了这些之后,花姑转身面对着满面迷茫的美菊,忽然间面露寒霜:“美菊,想必现在你自己也已经知道,现在你已经是鬼母之身,若是将你放在人世之间,时日一久,你自己也难以控制身上越来越重的妖鬼煞气,势必会使得莽原上生灵涂炭,最终人世难容。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就是你一直难以割舍的丈夫隋龙祖。若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隋龙祖就是整个莽原的罪人!而这座海狼岛本就是千万冤魂煞气所化,加上这里的这些狼妖活尸,若是不加以控制,势必会影响到整个莽原所有活着的生灵。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你自己留在此处,老身会用秘法将你封印在那口石棺之内,在此吸收日月精华和这座海岛上所封印的冤魂煞气,以正化邪,不但能使你长生不死,最后安然诞下胎儿,母子平安不说,还能肉身成圣,成就鬼母鬼子之身,出阴入阳,神通广大。只是你需要在这石棺之中忍受百年孤寂,割舍掉儿女情长,镇服这些狼妖活尸不使它们出世为乱,你可愿意?二,你丈夫隋龙祖身为武举,人中之杰,又曾经领受过道家祖师张道陵的金仙阳气,一身龙阳之气,不但可以化解你身上的七绝鬼煞,而且还有余力化解掉整座海狼岛上的冤魂煞气,镇服这些狼妖活尸。只不过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以全身鲜血遍洒海狼岛,以自身精气炼化那些狼妖活尸,以自身灵魂投入你的身体,成为你腹中胎儿的神识,也就是说,隋龙祖将从此不复存在,他会变成你的儿子。不过,因为你本是鬼母之身,而你的儿子也是鬼魃之体,就算是这么做了,因为你们命犯孤煞,也会注定在分娩之日骨肉分离,死生不复相见。眼下,你们只有这两条路可选,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斟酌。”
  说完仰面望天,不言不语。但她人虽然不动,一身沛然之气却依然笼罩了整座海岛,那种强大的自信和主宰一切的气场像一个无形的罩子将所有人罩在中间,让这里的所有生灵都兴不起一点抗争之意。
  一旁,隋老太爷满面迷茫,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他茫然地游目四顾,嘴里喃喃自语:“不对啊!不对啊!俺记得当年不是这样的啊!”
  或许在场的人妖鬼尸之中,只有他最为清楚,当年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幕与现在截然相反:危急中何老先生突然间一头撞向了现在这面遮挡着暗门的镜子,鲜血喷溅中,这道暗门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将外面船上的石棺吸入的同时,也引动了其他所有镜子,形成了百余个吸力强劲的能量漩涡,不但瞬间又将所有的狼妖活尸全都吸了进去,还将美菊封入石棺。然后这些镜子迅速收缩,将石棺包裹在内却将他和何老先生抛了出去。虽然后来他也曾经不顾危险再次从原路返回寻找,但是镜儿宫中早已恢复如初,石壁上的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口巨大的石棺,但是每一口都可望而不可即,更无从得知哪一口是真,哪一口是假。
  那时候他对于何老先生内心的秘密可说是一无所知,因为老头受伤极重,回到莽原不多久就死了。后来他虽然也曾再娶妻生子而且子孙不少,却一直对那次的海狼岛之行耿耿于怀,郁郁寡欢。直到身死之后,灵魂也一直在羊犄角村和海狼岛之间徘徊不去,直到有一天美菊母子修成鬼道出现在他的面前。
  然而这些往事他又该如何说起,又从何说起呢?他心里忽然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按照眼前局势的发展,那么自己是不是会突然消失?前因既改,后果何存?!
  似乎是能够感知到他内心的想法,花姑忽然睁开眼看看他,低声说道:“既有来处,必有去处,一切待会自有分晓,你,不必多想。”
  天游子心中震撼: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能够在轻描淡写之间,举重若轻,若不经意地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轻轻抹去并作出改变。人说那些上古大神、大罗金仙有着毁天灭地、再造乾坤之能,以前他还觉得有些虚妄,但是从这位还游走于人世的万年狐仙花姑身上,他似乎真的窥见了神明的威严。
  几个人各怀心思,但是这一刻对于隋龙祖两口子来说却是一场艰难至极的生死抉择:爱情之与生命究竟孰轻孰重?不是身临其境之人,恐怕谁也没有资格去随便发表自己的言论。
  美菊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在小腹和蛛网上的隋龙祖之间来回游移,脸上满是说不出的柔情和悲戚,她的声音如梦如幻:“龙祖,你……你怎么想?”
  隋龙祖面色铁青,看着花姑和她身后的那条船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原来说了半天,你们还是要害死我们一家人!罢了!罢了!也许你们说的对,这一切的罪孽由我而起,那就由我来结束吧!美菊,如果我选择第一条路,那么不但你们母子要在这里遭受百年之苦,而且百年之后,就算你们母子真的平安,我隋龙祖也早已不知道埋骨何处了!更何况,没有你在身边,就算我能再活几十年又有什么意思?所以,我选第二条,以我之血,净你之灵,回首百年,或许我们还能再续来世夫妻之缘!”
  话音刚落,美菊忽然浑身颤抖,双眼眼角红丝渗出,两行血泪蜿蜒而下。这样的一种深情堪称旷世难寻,试问天下间哪一位多情女子能够承受?!她忽然发疯一般冲向花姑,一头拜倒在地:“神仙姐姐,您……您还是赶紧把我封进石棺吧!有龙祖这一番深情,莫说是百年孤苦,就算是千年万年又能怎样?您带他走吧!世间女子多有,我既然爱他敬他,就该让他好好活着,让他开心才是,又怎么能为了自己害死他呢?”
  花姑低下头,慈爱地抚摸着美菊那及地的长发,忽然抬头看着身后的陈半夜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此痴情绝恋,当能引动箭神出手了吗?”
  陈半夜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前边衣襟分开,忽然露出了一个前腿弓,后腿蹬,拉弓如满月、凤目似寒星的小小的木人箭手。
第278章 棋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海面上好像忽然间静了下来,一丝丝薄雾如纱,在不知不觉之间笼罩了海狼岛,衬着那似乎已经变得非常遥远却又不绝于耳的海涛之声,宛似一个极不真实的幻梦。
  一个女子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如抽丝剥茧,细细柔柔时断时续,像是婉转低回的绵绵情话,又像是幽怨刻骨的月下悲歌:“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一声沉重得似乎能穿透无边岁月的叹息从陈半夜身上悠悠传出:“唉!以卿之剑,净我之魂。流年之下,何得我身?但得一生情,何惜再世人!这人世之间,‘情’之一字,羡煞神仙。此中之苦之乐,谁能悟彻也?遑论衣带渐宽,只为爱欲销魂!只为钟情,无爱无恨!”
  那个小小的木人箭手随着话音飘然而起,一个虎头虎脑正在酣睡的小男孩影像从木人箭手中逐渐剥离出来。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拂,小男孩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慢慢地睁开了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回过头似乎是冲着那只大手的主人露出了一个开心的微笑,然后一骨碌爬起身来,从身上摘下一副玩具弓箭,不停地向四周比比划划,那有模有样的小儿憨态,着实是惹人怜爱。
  一见到这小男孩出现,其他人倒是没表现出过多的关注,只有美菊,看着小男孩的目光中露出了一种母性的光彩。她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来,向小男孩伸出双手,嘴里柔声轻唤:“孩子,快过来,海上风凉,看别冻着了!”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似乎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有些戒备之意。他回身看看那个漂浮在空中的木人箭手,又看看笑吟吟满脸慈爱的花姑,好像是在犹豫着该不该过去。
  花姑笑嘻嘻地冲他点点头,作势鼓励。刚才那个浑厚的男声重又响起:“小子,去吧!你不是老想着想娘吗?你娘在叫你呢,去吧!去吧!”
  说也奇怪,随着这个男声的话语,美菊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陌生的小男孩变得那么亲切,有一种骨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更加急切地招呼着,甚至在刹那间眼含泪光。而在那小男孩眼里,仿佛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慢慢地和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逐渐融合,那眉眼、那声音、那神态,甚至是那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特殊体味都变得那么熟悉而又亲切,那分明就是自己许久未曾见过的亲娘,正在向自己发出梦寐以求的召唤。
  小男孩小嘴一扁,忽然像一枚炮弹一样猛地扑到了美菊身上,一阵如虚似幻的小儿哭声响彻了整个镜儿宫,难以释怀的思母之意不知道压抑了多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娘!娘!这么长时间了,你去哪了?虎子好想你啊!你怎么一直不来看我呢?哥呢?妹呢?还有爹呢?他们都去哪了?”
  这一声声小儿啼声像锥子一般刺入了每一个人的心灵,每一个男人都眼眶微红,方泊姐妹更是忍不住珠泪滚滚,就连那些狼妖活尸尤其是那对头狼母子更是紧紧依偎在一起,相互舔舐,嘴里不停地发出一声声柔和的低鸣。这人世之间,除了爱情的生死契阔之外,更有这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血脉亲情!美菊紧紧地将虎子搂在怀里,那轻如落叶如虚似幻的触感更让她心里母爱泛滥。她抱起虎子不停地用脸颊在他的头顶摩挲着,慢慢走到趴在蛛网上也是双眼发红的隋龙祖身下,嘴里柔声细语地说道:“孩子,你看,那不是你爹吗?快!快叫爹!”
  虎子从美菊怀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那感觉仿佛已经回到了临祈张家庄那座温暖的农家小院,那间充满了温馨的土坯房,而趴在蛛网上对他含泪微笑的隋龙祖,分明就是那个疼他爱他视他如掌上明珠般的父亲,那个曾经出身富足却家道中落、用原本瘦弱却变得坚强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的落魄少爷,那个以前意气风发现在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的张连义。
  “爹!”颤抖的童音里,盈满了一个离家太久的孩子对于父亲那坚实如山的肩膀的依恋和怀念。这一声呼喊,究竟蕴含了多少难以解释的情感和力量?隋龙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双手一分,那些刚才对他而言还是坚不可摧的蛛丝忽然变得如若无物,他身体一翻落下地来,一伸手将美菊和虎子一起搂在怀中,竟然真的就像是见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一般,喜极而泣。
  木人箭手中,那个男子声音再次传出:“花姑前辈,既然这命局已成,那么这成人之美之事还是由您来做吧!下边的事情交给我就是。”
  花姑嫣然一笑,身形一晃来到隋龙祖夫妇跟前,也不等他们说话,玉手轻舒在虎子身上轻轻一按一抹,虎子的身影倏然隐没在了美菊的怀中。美菊只觉得腹中一阵温暖,怅然若失中,紧接着她就感觉腹中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蠕动——这,好像才是一个女子身怀有孕的真正感觉吧?平生第一次她感觉到了一个小生命在自己身体之中的萌动,她扬起一双泪眼看着丈夫喃喃低语:“龙祖,咱们的孩子……咱们的孩子……他……他活过来了!”
  在同一瞬间,隋龙祖也觉得怀中的妻子那原本冰冷的身体忽然变得柔软而温暖,那种生命的鲜活从未有过的清晰。几乎不用别人解释,隋龙祖已经是热泪盈眶了:“美菊……你……你也活过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