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己的来历,陈半夜和天游子当然是默契十足,就说是四个人结伴出游,半夜里走到这儿,找不到借宿的地方,所以只好在芦苇荡里露宿。
关于这一点,周长功夫妇倒是显得深信不疑,只是有些担心地问他们:夜里有没有碰到什么脏东西啊?因为这公羊镇地广人稀,辽阔深邃的芦苇荡中,可是隐藏了很多妖仙精灵、毒虫野兽的,而且还闹鬼。不过周长功很自豪地说,自己身为这一方有名的阴阳先生,这里的精灵鬼怪几乎都认识他,只要有他在,不管是什么样的精灵鬼怪都不在话下,安全得很。
萍水相逢之下,天游子他们并不了解对方的底细,当然也就只能‘哼哼哈哈’地敷衍答应,陈半夜更是油嘴滑舌,将这对夫妻哄得眉花眼笑。
不过让天游子和陈半夜颇不舒服的是,这周长功的眼神总是在方泊姐妹身上转来转去,似乎是有些色,又像是有点忧虑的样子。他几次欲言又止,都是被黄四妮用眼神给制止了下来。
羊头村距离天游子等人露宿的地方并不算远,走了不长时间,几个人就在周长功的带领下进了村。周长功的家就在羊头村的村头,一座颇为精致的乡村小院。看起来这周长功在村里还真的就是个名人,虽然他不在家,但是院门前却聚集了好几个乡民。一看到他,这些人马上就陪着笑脸迎了上来,递烟的递烟,送酒的送酒,言语间都是来找周长功办事的:什么谁家小子娶媳妇要择日子了、什么谁家老人去世了要办丧事了、什么谁家有了病人村里的大夫看不好了、什么谁家大姑娘小媳妇被仙家附体了等等等等。
周长功看似心烦实则得意,眼睛时不时地向天游子他们瞟一瞟,那意思是说:咋样?俺没吹牛吧?
对于乡民们所说的这些事,天游子自然是一听就懂,只不过他是客,既不想节外生枝,又不愿意抢了人家的风头,所以只管在黄四妮的安排下找房间先住下。陈半夜虽然好事,但他此时的心思全都在方泊静身上,也根本无心去显摆什么。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就听周长功在院门外嚷了起来:“不行不行!这事俺办不了!你们家这邪煞闹得凶,应该是厉鬼跟妖仙在争地盘呢!阴物争阳宅,你们家这宅子肯定是呆的地方不对,不行就挪挪窝吧啊!这要是一个两个的妖仙鬼怪啥的,俺肯定能对付,但是听你这说法,这肯定是一大窝子啊!办不了!办不了!给多少钱也办不了!”
出于职业的敏感,天游子顿时留上了心。就听一个乡民正在不停地哀求:“俺说长功叔,这要是俺但凡有点办法,也不回来麻烦你老人家啊!你说说,咱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不知道谁家有几把勺子几个碗?!俺家里是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就是盖这几间房子,家里的老底都给掏光了,到现在院墙还没钱垒呢。你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让俺挪挪窝,你说这不是要人命嘛!”
就听周长功语气急促,显然是有点恼了:“哎我说你这熊孩子,俺不说你就算了,咋还来这倒打一耙哪?当初你盖房子的时候,俺是不是给你说过那地方不行?不干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时候你不是说俺装神弄鬼想骗你家钱吗?去去去!这事俺管不了!走吧走吧!俺家里还有客人呢!再说走了大半天的路,到现在还没吃饭,你不饿,俺还饿呢!”
院门‘咣当’响了一声,周长功黑着脸一阵风一样走了进来:“他娘,做饭!烙点老咸鱼,捞一盘鲜爬虾,一盘嘟噜子,俺们啊,先喝着,你再弄点面鱼子水饺,这几个小年轻都是从城里来的,可不能慢待了!”
那黄四妮听着周长功吆五喝六显然有点生气,但是一转眼看到天游子和陈半夜站在一边呢,马上就又高兴起来:“行行行!看在这俩帅小伙的份上,就让你这老东西跟着享受一回。你们先坐着,酒菜马上就来!”说完转身风风火火地去了。
周长功显得很是得意,神秘兮兮地凑到几个人跟前低声说道:“嘿嘿!今天你们这几个可有口福了!这老咸鱼跟鲜爬虾还有嘟噜子可是我们泊寿县特产,别的地界吃不到的,一般来说,要不是贵客,这老咸鱼还不上桌呢!尤其是那个面鱼子水饺,那就更难得了!这种鱼春天孵化,顺着我们这的弥河往入海口迁移。这时候捞上来,鱼身上根本连一点鱼刺都没有,剁成馅就像鼻涕,但包成水饺煮熟了,就是一个香喷喷的肉丸,那叫一个鲜啊!不过这种鱼季节性很强,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吧,就会长刺,以后就不能吃了。要不说你们有口福呢,正赶上这段时间面鱼子孵化。嘿嘿!嘿嘿!”
他那里说的热闹,但方泊姐妹却听得有点恶心:什么像鼻涕一样啊?!周长功却对她们嫌恶的表情视若未见,转身拿过暖瓶,刚要往茶壶里倒水,就听外边的院门又被人敲得山响:“长功叔,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俺上有老下有下,一大家子人等你救命呢!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好意思不管?!”
这下子周长功可真火了,他把茶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一转身就往外冲,嘴里还直嚷嚷:“他娘的,你这死孩子还有完没完?老子说不管就不管!也管不了!还是那话,想过安稳日子,那就赶紧搬家!另起炉灶另开张!你那宅基地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埝子(地方)!”
话音刚落,就听他的声音突然间又高了八度:“咦?你小子能死了是吧?咋进来的?!说!咋进来……”
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黄四妮不高却颇具威慑力的声音:“怎么地?老娘让他进来的!咋地?不行啊?乡里乡亲的,人家孩子来这找你是看得起你,端啥架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人物了是吧?!说你胖你就肿得喘不开了是吧?!还知道自个姓啥吗?!事能不能办不能好好说话?你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小肚鸡肠的,都不如个老娘们有肚量!一点事就记心里一辈子忘不了!孩子别怕,进去吧!有婶子在这呢,看这老东西能怎么着你!”
周长功显然是很着急,却又不敢跟老婆正面冲突,就听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低声下气地解释:“他娘,这些事你又不懂,别跟着瞎搀和行不行?!他那地方真的是不能盖房子。别说是他,就是咱们两口子住那,活不了几天也得到俺娘那报到去!这还是他家里过世的老人护着呢,要不,这熊孩子今天还能来这找我?”
说话间正房门推开,一个满脸灰白的年轻人跟在两口子身后,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黄四妮依然是不依不饶:“俺不懂?!俺不懂?!你以为你个老棺材瓤子心里想啥俺不清楚?!一门心思钻钱眼里出不来的东西!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也真好意思!”
周长功满脸通红,一脸的气急败坏:“我说你这娘们瞎叨叨啥?!什么钻钱眼里出不来?!你知道这小子的新房子盖在了啥地方?门前是祠堂,院子后边不上二里地就是公墓。那公墓里有些啥你不知道?祠堂是干啥的你不知道?!他们的新房子怎么盖起来的你不知道?!人家都说‘待要会跟着师傅睡’,你说你也跟着俺这好几年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那地方有多凶你看不出来?多管闲事,你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看起来周长功所说的倒真是实情,黄四妮虽然泼辣任性,听了这一番话竟然也沉默了下来,看着那年轻人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怜悯。
天游子等人在一旁听得清楚,还没等他发话呢,陈半夜先忍不住了:“哎我说兄弟,你过来你过来!跟哥说说,你们家到底咋回事?”
那小伙子有求于人,听他一副外地口音,周家又是一副待若上宾的样子,还以为是周长功家的亲戚呢,当然不敢得罪,连忙哭丧着脸点头哈腰地跑了过来:“这位大哥你是好人,俺告诉你你可别怕,俺家里啊,闹鬼了!”
第220章 阴阳戏台
那年轻人很明显是被吓破了胆子,虽然周围站了一圈的人,但他一说到这个‘鬼’字,却仍旧是脸色发白,目光游移不定,甚至还克制不住自己地哆嗦了一下。
只不过让他有点意外的是,这屋里除了他之外,就连那两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漂亮女孩子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害怕的样子,陈半夜甚至还笑嘻嘻地问了一句:“闹鬼?多少鬼啊?你看见过?凶不凶?我能不能看看去啊?”
年轻人有点不高兴:“这位大哥,俺刚才还说你是个好人呢!怎么这会就笑话俺了?俺这命都快吓没了!看鬼?!鬼有啥好看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快替俺给长功叔说说情,救救俺吧!”
陈半夜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此时见到年轻人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越发来了兴致,他学着当地人的口音很认真地说道:“来来来!俺告诉你。你知道俺为啥不怕鬼吗?因为鬼怕恶人,俺呢,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恶人!”
说着话挤眉弄眼,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这种惫懒样子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直看得周长功身边的黄四妮眉开眼笑,满脸都是意乱情迷。
这时候周长功忍不住走了过来:“我说小兄弟,你就别跟着捣乱了。你以为鬼这东西是你家新媳妇啊?那么好看,还想看就看?行了行了,我说你这熊孩子先回去,你家这新房子啊,就先别住了,搬别人家先住几天吧!今天俺也累了,明天,明天行不行?俺去给你看看,尽量想想办法。”
看起来这周长功在这些当地村民心目当中确实是颇有声望,纠缠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周长功这样一句承诺,年轻人顿时变得兴奋起来:“那好长功叔,俺这就回家,先搬到俺大爷家住几天。只要有你老人家出马,再厉害的妖魔鬼怪都翻不起浪来,俺心里有数!有数!嘿嘿!嘿嘿嘿!”
他一脸憨笑中透着一股子极不自然的谄媚,显然这些淳厚的乡民并不习惯也不擅长拍谁的马屁。周长功苦着脸笑骂一句:“滚你妈的蛋!早干啥去了?!这会儿上赶着拍老子马屁来了?以前不是总在人前人后地骂俺装神弄鬼吗?!快滚快滚!别耽误老子吃饭!”
年轻人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是显得很受用的样子,笑嘻嘻地低着头出去了。
黄四妮虽然看起来风骚,但手脚倒确实麻利。不大一会,炕桌上就已经摆满了地方特色极浓的各色小菜,还有一壶烫好了的白酒。对于老咸鱼和鲜爬虾,因为名副其实,天游子等人倒是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对于周长功所说的‘嘟噜子’颇感好奇。原来这种所谓的‘嘟噜子’竟然也是一种海鲜,属于河海交界处的一种小螃蟹。
这种小螃蟹跟‘面鱼子’一样,季节性非常强,只有春夏两季才能食用,而且也不用烹炒,可以直接生吃的。不过这玩意到了秋天会吞食当地特有的一种落花,在身体里边形成一种毒素,一般人吃了会闹肚子,严重的甚至会产生过敏反应而丧命。当地人在春夏两季的夜里赶赴海边大量捕捉收集,可以当做一年的下酒小菜。
陈半夜一边有滋有味地喝酒吃菜,一边还不忘打听刚才那位年轻人家里闹鬼的事情。
原来,那年轻人姓隋,紧邻羊头村的羊犄角村人。虽然没念过几天书,却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字,叫做隋德昌。这小子头脑灵活而且相当勤快,除了从事当地农村汉子都会去做的苇编手艺之外,还依靠地利之便,经常搞一些海产品偷偷运到外地去卖。他嘴甜手黑,用现在的话来说属于那种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所以虽然家庭底子薄,家里负担也重,但是不几年间倒是也把家里的小日子给过得红红火火的。这不去年春天的时候,他把家里那几间已经快塌掉的老房子给拆掉,在村头建起了一座有五间正房外带东西偏房甑明瓦亮的小院,还没等装修完呢,就带着一家人搬了进去。
就在他家选址建房的时候,恰好有人请周长功去羊犄角村办事,一看就知道那地方根本不适合建房,于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他一句。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向来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加上自以为见过世面,当时的日子又正过得顺畅,根本没把周长功这个他心目当中的神棍给放在眼里,他翻着眼皮一句话就把周长功给顶了回来:“长功叔,神啊鬼啊那些玩意,俺没见过,也不相信,俺就知道凭着自己这个脑袋瓜子还有一把子力气赚钱过日子。你要是闲了呢,来俺这喝点小酒吹吹牛逼那俺欢迎,要是跟俺捣鼓别的,对不起,你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啊!俺没工夫搭理你!”
这周长功不但懂得阴阳之术,而且读书不少,大小也算个文化人,在这三里五村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不管是谁看到他都要卖几分面子。本以为自己这善意地提醒一定能得到意料之中的那种热切回应,没想到被隋德昌这一盆冷水给浇得,差点背过气去。
看着隋德昌那一脸不屑的样子,周长功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无知者无畏’了。他铁青着脸在一帮青皮后生阴阳怪气的起哄声中回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撂下一句话:“那好!小子,有本事你就在这盖房,可有一条,以后碰到啥倒霉事,你就算说破了大天,也别想老子来救你!”
隋德昌那时候正春风得意呢,顺口搭音就回了一句:“长功叔你慢走!放心吧!就算老子真碰上鬼,那也是老子该着倒霉,俺手里的钱,你是赚不到手了!”
虽然都是过去了的事,但是说到这里,周长功仍是气得面孔扭曲,嘴里直喘粗气:“你们说说,像这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东西,俺家孩他娘还要俺去救他,还有天理没有了?!”
说了半天,天游子等人还是没听明白那隋德昌家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方泊雅静无奈地向天游子摇摇头,柔声细气地问道:“长功叔,这个隋德昌的新房到底盖在了什么地方啊?为什么说不行呢?”
看起来周长功是真的被气坏了,他捂着肚子皱眉摇头:“算了算了,咱先不说了,一顿好好的饭,就让这小死孩子给破坏了!这样吧,看样子你们今天也累了,吃过饭好好休息,明天啊,叔干脆带你们去羊犄角村看看去,也让你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叔的本事,咋样?”
方泊雅静虽然不想多事,但陈半夜和刚醒来不久的方泊静却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好事分子,而天游子身为龙虎门传人、天虚观监院,碰到这种事却绝对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她询问的眼神在三个人脸上一一掠过,轻轻叹息一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夜里陈半夜和天游子跟着周长功睡在正房大炕上,方泊姐妹则跟着黄四妮睡在了东边偏房。或许是真的累了吧,三个男人脑袋一沾着枕头就马上鼾声四起,睡了个不亦乐乎,但等到真的跟黄四妮近距离的躺在一起,方泊姐妹却似乎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似有似无,但是给她们的感觉却十分强烈,就好像……就好像她们最近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然而姐妹两人也实在是太过疲惫了,辗转反侧了一会,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方泊雅静还好,睡着了也就是睡着了,但方泊静却一直睡不踏实,朦朦胧胧中她似乎总能听到脑海里有一个细如蛛丝的声音在不停地提醒她:“小心点!小心点!不是人!不是人!”
好在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第二天一早,几个人早早爬起来的时候,黄四妮已经又殷勤地准备好了早饭。休息了一夜之后,四人的精力恢复了很多,于是草草吃了点,就收拾东西跟着周长功向羊犄角村赶去。
羊犄角村位于整个公羊镇的东北角,站在高处,就能看到距离这里三十多里地之外的海岸线。若是碰到天气晴朗能见度高的时候,甚至能看到正对羊犄角村东北角的海面上,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海岛。
由于公羊镇本身就是一座漫无边际的芦苇荡,地广人稀,所以农村的房屋建设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紧凑严谨,有时候虽然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但彼此的家却并不挨着,东一家西一家的,凌乱而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