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后,后辈要守灵,这一点自然不用多说,而且这守灵的前两天也一直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起先家里人还因为姥姥那种堪称诡异的安排心有余悸,总害怕会出现什么幺蛾子,到这时人也累了,精神疲倦,也就完全放松了下来。
只有大舅,他这些年一直伺候着老娘,姥姥身上所发生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他经历的最多,所以他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所以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可是一直强撑着盯在灵堂里。尤其是到了夜里,更是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果不其然,到第三天夜里的时候,一桩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第100章 尸解化蛇
那天夜里半夜时分,连续几天的守灵让姥姥的后辈们一个个疲惫不堪,此时大家也都顾不得脏净,一个个委顿在棺材前的地面上,垫着一些稻草、麦秸什么的,或躺或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是大舅可不敢睡。他牢牢地记着姥姥一个月前说的那句话:三天之内,不得盖棺!按照大舅对姥姥的了解,老人家神神叨叨了大半辈子,这句话绝对不会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换句话说,也就是在这三天之内,姥姥的棺材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是长子,不管别人怎么看,他都要照顾好姥姥最后一程。
其实那时候,大舅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老娘的尸体光溜溜地躺在棺材里,而且棺材还没盖上,要是有什么猫啊狗啊或者是老鼠黄鼠狼啥的钻进去,把老娘的身子给糟蹋了咋办?!而且按照老辈人的说法,要是这时候有什么活物惊扰,死去的人是容易起尸的。老娘矜持了一辈子,可不能到最后因为自己一时疏忽晚节不保,真要那样,恐怕他一辈子都安稳不了。
然而不管大舅的心智怎么坚定,他那时候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精力都跟年轻人没法比。这么连续几天折腾下来,忍耐力已经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他一个人照顾着灵堂前的香火灯烛,忽然一阵深深的倦意袭来,竟然就这么坐着迷糊了过去。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大舅就感觉有点冷,好像有一种突然间掉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潭,或是被人用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从头浇下一样,总之他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一个人乍一从睡梦中惊醒时,大多会有一刹那的懵懂状态,此时的大舅就是这样。他一睁开眼,首先的反应就是外边下雨了。因为在他耳边有一种‘淅淅沥沥’宛如秋雨般密集的声音时断时续,而且有一种特别的阴寒沁人心脾,让他觉得浑身发冷。
然而这只是一瞬时的感觉,接下来他马上发觉了不对。因为那种声音和阴冷显然并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姥姥的棺材!而且,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灵台上的那两支白蜡的火焰一直在不停地‘噗噗’发抖,火焰的颜色也从亮白转成了一种阴惨惨的淡青。惨淡的烛光摇曳着,映照在周围熟睡中的每个人脸上,光影陆离,姿态各异,一个个脸上被烛光照射的部分都透着一股毫无生机的青白。在大舅那一瞬间的感觉里,这些人竟然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具尸体!
巨大的恐惧感一下子便攫住了他的整个身心,那一刹那间他如坠冰窟,如临鬼域,简直已经失去了哪怕有一丁点动作的勇气。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因为周围的那种阴冷之中,似乎与他有着某种血脉相连的亲切,虽然将他包围得密不透风,却又像是一种透着留恋和慈爱的包容。他本能地感知到了一种信息:这种阴寒虽然冷厉,对他却没有一丝恶意。
大舅猛地站起身来,本能地向姥姥的棺材走去。那里边是他的娘亲,生与死、阴与阳,并不能隔绝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他浑身汗毛直竖,却已经忘记了恐惧,因为此时他已经开始担心,老娘的棺材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就在大舅起身的那一瞬间,守灵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睁开了双眼。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惊悚,目光随着大舅的脚步缓缓移动。
夜是如此的寂静。棺材里的窸窣声依旧时断时续,而且还逐渐掺杂了一种啜泣般的呻吟。众人眼底的恐惧更盛:那种呻吟声非常熟悉,因为,那是姥姥的声音!
巨大的恐惧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哪怕是活动一下身体的勇气,每个人的眼神里仿佛都写着一个词:尸变!这种恐惧并非空穴来风,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尸变的传说由来已久,向来在乡村传说中就属于甚嚣尘上的级别,更何况,姥姥临死之前还有那样一种有悖常理的古怪安排。
大舅的动作好像也颇为艰难,就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阻止他往棺材前边走一样。不过那种力量很奇怪,既像是在阻止,又像是在吸引,就像是一个矜持的美人在洗浴的时候遇到了某种危险,她既盼望有人相救,又害怕被人窥见了隐秘一样。总而言之,大舅心里非常笃定地相信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棺材里的姥姥遇到了麻烦,她在向自己求救。
不过是一米多点的距离,大舅却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当棺材里的景象映入他眼帘的时候,一种深深的震撼和悲哀蓦地盈满了他的脑海,刹那间,这些年围绕姥姥身上所有的谜团全都迎刃而解了。
当时棺材里的情景,是过了多年之后大舅才说出来的:当大舅俯身往棺材里看的时候,姥姥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一条碗口粗的斑斓巨蛇正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上,将一口并不算小的棺材填得满满当当。这还不算,这条巨蛇的头部并不是蛇,而是保留了姥姥的头颅。只不过,姥姥的嘴里时不时会伸出一条细长分叉的舌头。
那时的舅舅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害怕,而是怎样为姥姥遮掩。老人家这个样子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那还得了?还不得当妖怪给烧了?!不过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就马上转移了,因为他很敏锐地发现了两点:第一,周围守灵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全都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禁锢住了一样,虽然个个面露恐惧,却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甚至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僵硬的;第二,棺材里姥姥所化的巨蛇好像很痛苦,她一直在发抖、挣扎,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样,而且,当大舅的眼神和姥姥的眼睛相遇的时候,他脑子里马上清晰地收到了一个信息:救我!我很疼!——这是姥姥的声音。
姥姥可以说是大舅一辈子最在乎的亲人,这一点从他这许多年来为姥姥所做的一切就可以得到佐证。此时,姥姥的痛苦对他而言可说是感同身受,他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在那条巨蛇身上,居然套着一条花布裤衩!姥姥的身体已经完全蛇化,没有四肢,但那条花裤衩却非常尴尬地卡在她的身体里,使她的臀部依旧保持着人类的形状。她的身体不停地扭曲着,却始终难以挣开这条裤衩的束缚。
这条裤衩到底是谁给姥姥穿上的,到现在也始终没人承认。不过,这也可能是出于后辈家人的好心吧!毕竟姥姥是一位女性长辈,就算死,总也不能连这起码的一点遮羞布都没有吧?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番好心,竟然差点害了姥姥。
当时大舅也来不及多想,不管姥姥现在是什么样子,他都见不得她受一点痛苦。他不假思索地回头从炕上抓起一把剪刀,顺手就把那条花裤衩给剪开扯了下来。
姥姥嘴里发出一阵似人非人的嘶叫声,身体瞬间完全蛇化,然后迅速缩小成两米多长茶杯粗细,向着大舅点点头,眼睛里有两行泪珠缓缓滴落。紧接着,这条顶着姥姥头颅的大蛇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爬出棺材,一步三回头地游出屋门,在黑暗中迅速消失了。
随着大蛇的离去,房间里若有实质的阴寒气息也逐渐消失。守灵的家人们浑身一松,终于恢复了神智,二舅妈首先尖叫起来:“有鬼啊!妖怪啊!”
这一声喊不要紧,房间里顿时起了连锁反应,不但二舅妈和三舅妈像疯了一样鬼喊乱叫,就连二舅和三舅也脸色苍白、体似筛糠,挤在一起看着老娘的棺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大舅深知此事不宜宣扬,尤其是此时两位老人还未下葬,若是让村里人知道了这件事,不但会有辱二老名声,恐怕还会有会有不小的麻烦。所以他强压着内心的不安,挖空心思地向弟弟弟媳们解说利害,想要把这事悄没声地压下去再说。
谁知道他的两位弟弟和弟媳这许多年来眼瞅着大舅一家在、‘白仙姑’的庇佑之下日子越过越红火,自家却根本捞不到一点实惠,早已积怨很深,到此时一个是确确实实看到了他们所认为的妖物,抓到了确确实实的把柄,二一个他们潜意识里也正好想要借此机会,向老娘和大哥进行报复。这种扭曲的心理甚至战胜了那种面对大蛇时所产生的压抑和恐惧,不论大舅怎么说,几个人就是不松口,宣称明天先放下丧事,去找阴阳先生作法驱邪,甚至自认为有点文化的三舅妈还想报警。
丧父丧母之痛加上这几天来的劳累以及刚才那一幕完全超出人们常识的场景,早已让大舅心力交瘁。此时见到两个弟弟愚顽不灵的样子和两个弟媳得势不让人的嚣张嘴脸,大舅心里是如同刀割一般的痛。
他无奈地转身走到灵前,对着二老的灵位跪了下去。或许二老已经解脱,可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究竟该怎么解决?
看着大舅无奈的背影,两个弟媳并没有感到怜惜,反而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们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活该!让你装!没想到你也有装不下去的时候!”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难以收拾的当口,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第101章 皮葬
一片混乱的房间里忽然间就静了下来。
原本沉浸在悲伤和无奈中难以自拔的大舅本来对房间里的嘈杂声充耳不闻,但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却把他给吓了一跳。电光火石之间,他心里甚至出现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吓人的想法:是不是老娘生气了,现在她老人家变成了蛇,跑回来咬人了?
这个想法一闪即逝,却也让他浑身一凉。毕竟老娘在他心里属于一个相当完美的形象,虽然他亲眼见到她的尸体变成了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但他却也很清楚地知道,其实那就是那位所谓的‘白仙姑’的灵体在娘的身体中潜伏多年之后,灵魂相合的产物。甚至他还在猜测,那条蛇仙本体必定是一条白蛇,只是因为融合了老娘的魂魄和身体,所以才会变成那种五彩斑斓的颜色。但是老娘至死都神志清醒,对于亲情的认知也从未有过一点模糊,再加上老人家化蛇过程中与他的思想交流,所以他坚信,就算老娘已经改变了形态,她也绝对不会回过头来害自己的家人后辈。
想归想,身后那种反常的氛围还是让他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弟弟、弟媳还有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子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惶恐中还带着深深的戒备。难道真的是老娘?!大舅头皮一麻,随即转头也往门口看去。
门口暗影晃动,烟雾缭绕中,有如兰似麝又掺杂着薄荷清凉的香味飘来,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向自己走来,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上似笑非笑,两道锥子般锐利的目光直入人心,正是当年那位帮助自己的老娘设立香堂的老太太!
这是怎么回事?当年自己百般央求,她才肯极不情愿地来了那么一趟,这许多年来一直音信不通。今天她怎么会突然间不请自来?难道说,远在百里之外的她,竟然能感知到老娘的去世?
许多念头在大舅脑海中纷至沓来,他一时间心乱如麻,看着老太太走到跟前竟然也不知道起身打招呼,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脸,就像是痴了一样。
老太太也不在意,不理众人,自顾自走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捶了两下,扁着嘴嘟囔道:“唉!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啊!也难怪老姐姐要走呢!这个旧皮囊,是该换换喽!”
对于眼前这位老太太,嚣张跋扈的二舅妈和三舅妈倒是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畏惧感。不过他们两家那几个不成器的表哥向来玩世不恭,性情顽劣,他们却不吃这一套。此时见到老太太那旁若无人的样子,登时炸了窝。这几个家伙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拿着当回事,一不高兴伸手就打,张口就骂的,根本没什么道德观念,也没什么敬畏感,更不懂得什么尊老爱幼的道理。这时候一个个伸拳攘臂,骂骂咧咧就往前凑,显然是要跟老太太动手。
这一下,包括大舅在内,几个长辈可顿时慌了手脚。那老太太虽然有些手段,但毕竟只是一个年老体弱的老妪,身体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怎么能经得住几个壮汉动粗?这真要是弄出个好歹来,那警察局里恐怕就得给他们留个位置了。
想到这,大舅他们早已忘了惊讶,一个个急忙站起身来,想要上前阻挡。没想到那老太太倒是不慌不忙,还没等大舅他们过来呢,就见她张嘴在烟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对着这几个混虫张口就是一口烟雾喷出。
空气中似乎有一阵细微却嘈杂的‘吱吱’声响过,那口浓烟瞬间一分为四,就像四只小兽一般从老太太嘴里一跃而出,闪电般扑到了这几个家伙脸上,然后‘唰’地从他们的鼻孔钻了进去。
四个人一下子愣住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先是错愕,接着是迷茫,然后就是呆滞。那老太太又吸了一口烟,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几个,说吧!好吃懒做,该不该打?”
那时候强子娘跟着母亲也在守灵,对这次四位悛恶不逊的表兄弟的狼狈遭遇一直记忆犹新。就见这四个家伙个个面无表情,很机械很异口同声地回答:“该打!”
话音刚落,四个人自动分成了两对,抡圆了巴掌就往对方脸上各自连扇了十个耳光。这四个家伙虽然不成器,但长得倒全都孔武有力,此时他们又不知道躲闪,而且下手时显然根本没有留什么余力,这十个耳光打得是实实在在又干净利落,众人还没等回过神来,四个人的腮帮子已经肿了起来,鼻孔嘴角鲜血直流。
二舅三舅他们已经完全惊呆了,懵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而他们家的这四个宝货此时虽然依旧表情呆滞,满脸血污,显得狼狈已极。然而他们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个个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里充满了嗜血的阴毒和兴奋,而且还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的血丝,嘴里‘啧啧’有声,显得很享受的样子。
只听那老太太连着又问:“坑蒙拐骗,该不该打?不敬尊长,该不该打?不孝父母,该不该打?不爱弱小,该不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