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你还是个娃,”他闷闷不乐地说,“今年秋天,我就七十六了。今年春,莫奇辞职已经够糟了。如果你也走了不回来,我这里不关门都不行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
“我本该生几个孩子的,这样等我不在了,这里还能有人接管,但这种事儿靠谱儿吗?未必。当你说你希望他们继承家业的时候,他们会说‘对不起,爸爸,我要和高中时你不同意我们来往的那个抽大麻的家伙一起去加州制造带Wi-Fi的冲浪板了’。”
“你抱怨得差不多了吧……”
“好,好,回你老家去吧,随你高兴。跟你的小侄女玩拍手板,帮你哥翻新他的下一部老爷车。你知道这里夏天是什么样子。”
我当然知道:无所事事。夏天意味着连最烂的乐队都能充分就业,乐队都在科罗拉多州和犹他州的各种夏季音乐节上表演,没人来录音棚花钱买钟点。
“乔治·达蒙将会来,”我说,“他还真是复出了呢。”
“是的,”休说,“全科罗拉多州就他一个能把《我会来看你》唱得像《天佑美国》一样。”
“没准儿全世界就他一个。休,后来没再有过棱镜虹光了吧?”
他一脸惊奇:“没有。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耸耸肩。
“我没事儿。每晚起来几次,每次尿半杯,在我这个年纪估计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要不要听一个有意思的事儿?不过这事儿对我来说更多的是诡异。”
我不怎么想听,不过不听不行。那时是6月初,雅各布斯还没打电话给我,但他肯定会的。我知道他会的。
“我一直重复做这个梦。梦里我不在狼颌,而是在阿瓦达,那个我小时候住的房子里。有人敲门。不过不是敲门而已,而是在用力砸门。我不想开门,因为我知道门外是我妈,而且她已经死了。这想法很傻,因为在阿瓦达那段日子里她壮得像头牛;但我就是知道门外是已经死了的她。我走到前厅,我并不想开门,却身不由己,我的双脚不停地往前走——你知道梦都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已经是在用拳头砸门了,那听起来很像我高中英语课老师逼我们读的恐怖故事,好像叫《八月热浪》。”
不是《八月热浪》,我心想,是《许愿猴爪》,砸门情节是那个故事里面的。
“我伸手去握门把手,然后就醒了,浑身大汗。你怎么解读?是我的潜意识想让我做好人生谢幕的准备?”
“或许吧。”我表示同意,但我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对话上了。我在想着另外一扇门,一扇被枯死的常春藤覆盖的小门。
雅各布斯在7月1日给我打了电话。我在其中一间录音棚里,正在更新苹果加强版(Apple Pro)软件。听到他的声音后,我在控制台前坐了下来,透过玻璃看前面的隔音彩排室,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套散架的架子鼓。
“你兑现承诺的时候到了。”他说。他的声音很迷糊,就像喝了酒一样,不过我从未见他喝过任何比黑咖啡更强的东西。
“好的。”我的声音很冷静。为什么不呢?我等这个电话很久了。“你想让我什么时候过去?”
“明天。最迟后天。我猜你不想跟我待在度假村,至少一开始的时候……”
“你猜对了。”
“不过我需要你待在离我不超过一小时车程的地方。我打给你,你就来。”
这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恐怖故事,叫作《哦,吹口哨吧,我的情郎,我会来到你身边》。
“好的,”我说,“不过查理……”
“怎么了?”
“我有两个月的时间给你,就这么多。到劳动节的时候,不论怎样我们都两清了。”
又一阵停顿,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听上去很吃力,让我想起阿斯特丽德在轮椅上的喘息。“可以……接受。”接……受。
“你还好吧?”
“中风又来了。”中……风。“我说话不像以前那么利索了,但我向你保证,我的头脑跟以前一样清楚。”
丹尼牧师,治治你自己,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想了。
“告诉你个消息,查理。罗伯特·里瓦德死了。记得那个来自密苏里的男孩儿不?他上吊自杀了。”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他听上去并不遗憾,而且连细节都懒得问。“你到了之后,打电话告诉我你在哪儿。记住,不超过一小时车程。”
“好的。”我说完挂了电话。
我在这个静得不正常的录音棚里坐了好几分钟,看着墙上装框的专辑封面,然后给身在罗克兰的珍妮·诺尔顿打了个电话。只响了一下她就接了。
“我们的姑娘怎么样了?”我问道。
“很好。没那么瘦了,还能每天走一英里。看上去年轻了20岁。”
“没有后遗症?”
“没有。没有癫痫,没有梦游,也没有失忆。我们在山羊山上的事儿她记不太清了,不过我觉得这倒是件好事儿,你说呢?”
“你怎么样,珍妮?你还好吗?”
“挺好,不过我得挂了。医院今天忙死了。感谢上帝我快要休假了。”
“你不会自己去度假,把阿斯特丽德一个人留下吧?这恐怕不妥——”
“不,不,当然不会!”从她声音里能听出点儿什么,有种紧张。“杰米,我接到一个传呼,我要走了。”
我坐在变暗的控制台前。我看着专辑封面——现在其实是CD封面了,跟明信片一般大的小玩意儿。我想起收到生日礼物,有了自己第一辆车——福特银河66之后不久的那段时光。跟诺姆·欧文一起驾车,他怂恿我在9号公路被我们称为“哈洛直路”的那段两英里的路上把油门踩到底。看看这车子会怎样,他说。开到时速80英里后,车子前端开始晃了,但我不想像个娘们儿似的——17岁的时候,像不像个娘们儿可是件大事,于是我踩着油门不松脚。时速到85英里后,晃动逐渐消失了。到90英里时,福特银河开始梦幻般轻飘飘的,因为它跟道路的接触少了,我知道再往下就快失控了。千万别碰刹车,这是我从父亲那儿学来的,高速下踩刹车可是会出事儿的,我松了油门,银河开始慢了下来。
真希望我现在也能这样。
喷气机机场旁的尊盛酒店,我在见证阿斯特丽德奇迹复原后住了一晚,感觉还行,于是再次入住。我想过在罗克堡客栈里消磨时间,不过在那儿遇到诺姆·欧文一类的老熟人的概率实在太大了。如果真发生的话,必定会传到我哥特里那儿。他一定会问为什么我到了缅因却不住在他那儿。这些都是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过了几天。到了7月4日,我跟几千人一起在波特兰海滨大道上看了烟花,人群啊啊大叫,看着牡丹、菊花和王冠烟花在头顶绽放,烟花倒影在卡斯科湾,随波荡漾。接下来几天,我去了位于约克的动物园,肯纳邦克波特的海岸有轨电车博物馆,以及沛马奎特角的灯塔。我参观了波特兰艺术博物馆,那里正在展出怀斯祖孙三代的画作;在奥甘奎特剧场看了《巴迪·霍利传》的日场演出——主演/主唱不错,但毕竟不如加里·布西。我狂吃龙虾,直到我再也不想看到它们。我沿着礁石岸边漫步。我一周去两次缅因商场的“百万书店”(Books-A-Million)闲逛,买平装书回来在房里读,读到困为止。我去哪儿都带着手机,等着雅各布斯来电话,但他一直没打来。有两次我想打给他,不过我惊讶自己居然有这个想法,真是疯了。为什么要去踢醒正在睡觉的狗?
天气就像画一样完美,湿度很低,晴空万里,气温70华氏度出头,就这样日复一日。偶尔下点儿阵雨,通常是夜里。有天晚上我听到电视天气预报员乔·卡波称它为“贴心的雨”。还说这是他35年天气预报生涯里最美的夏天。
全明星赛在明尼阿波利斯举行,常规棒球赛季恢复,8月临近,我开始暗暗希望不用去见查理就能直接回到科罗拉多。我曾想过,他可能第四次中风,而且是灾难性的一次,于是我一直关注着《波特兰新闻先驱报》的讣闻页面。说不上是盼着,不过……
去他的,没什么好掩饰的。我就是在盼着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