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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我也纳了一个闷儿,我祖父将我从小带大,他的经历给我讲了不下八百六十遍,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认得这么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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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土耗子见我不信,又说出一番话来。原来当年那个火居道扮成一个画阴阳八卦的,在坟中给人画八卦糊口,却有一双道眼,擅于望气,怎么个望气?按道门里的话说——“宝气腾空,辨丰城神物”。这是一个典,说是以前有会道法的人,望见斗牛之间有紫气,认定丰城埋了宝剑,后来真从丰城下挖出一个石匣,打开来光气异常,匣中有双剑,剑上刻了名字,一柄曰“龙泉”,一柄曰“太阿”,没出土之时,有道眼的人已经看出来了。
火居道为什么有这个本领?这个话得往前说了,仍与鬼门河有关。相传此河乃禹王治水凿出来的,为了给黄河泄洪,这条河一直凿到了大山深处,与山涧、暗河相通,宽处十丈有余,绵延几百里,深不见底,水流湍急,暗流漩涡遍布。夜晚河面上常有异响传出,有时仿佛千军万马,如阴兵过界。
因为通着黄河,水中时有大鱼出没,老早以前,有这么一位壮士,就在鬼门河上射鱼为生,射猎有射狐狸射兔子的,他却射鱼,世上再没别人有他这两下子了。以前有这么一句话“木匠长、铁匠短”,那是说干木匠活儿,能做长了不做短了,做长了还能往短处改,做短了可就不好往长里加了;铁匠干打铁的活儿正相反,往长了打容易,所以是宁短不长;再比如厨子是能淡不咸。总之各个行当都有规矩有门道,也有各个行当的秘诀。这位爷如何射鱼?撑一叶扁舟到河上,窥见什么地方有大鱼,弯弓搭箭射下去,死鱼带箭浮上水面,他再以挠钩将鱼捞上来,开膛破腹收拾好了,拎到市上叫卖,祖宗八代全是吃这碗饭的。
射鱼的也是爹娘所生,却有两件事,旁人都不及他。头一件,射的箭叫分水箭,这可是一宗宝物,从分水龙王庙中取出来的,三支箭一张弓均以玄铁打造,箭尾至箭头拧花向上,一气呵成,比一般的箭重上十倍不止,用好了威力无穷,透水穿波,非比寻常。拉弓射箭必须要臂力过人,否则弓拉不满,箭的威力也就打了折扣,而这张玄铁弓,没有两膀子力气可拽不开,所以打刚会走路便开始训练臂力。除了臂力以外,还要练准头儿,夜里点一根香,别人拿着晃,自己用眼珠儿追着看香头儿看,一来二去苍蝇打眼前飞过都能分得出公母。第二件,他在河上能够看见河底的鱼,因为射到大鱼之后,拎上来开膛,有时会剖出鱼珠,鱼珠无光,不值几个钱,却可以明目,所以他目力惊人。射鱼的有这等本领,一天却只射三箭,从来不多射。因为过去的人讲究留有余地,射鱼的也一样,指望这条河吃饭,为了多挣几个钱,把鱼都射死了,以后还怎么吃这碗饭?所以他一天只射三箭,箭无虚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活得倒也自在。
有一天射鱼的做了个怪梦,梦见有人扣门,他起身打开门,见进来一个黑脸大汉,身穿黑袍,足登黑靴,往脸上看,黑中透亮亮中透黑,一副黑钢髯如烟熏的金刚、火燎的罗汉一般。射鱼的吓了一跳,莫非是来了强盗响马?正寻思怎么保命,没想到黑脸大汉二话不说拜倒在地,口称:“恩公救命!”
射鱼的不明其意:“这位壮士,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一个射鱼的,只会使弓箭射鱼,以这个养家糊口,此外一无所长,如何救得了你?”
黑脸大汉说:“恩公容禀,明日里你到河上射鱼,会见到一个大漩涌,那便是我的冤家对头,恩公不要多问,只须朝漩涌中连射这三支分水箭,便可救我于水火。”说罢不见了踪迹,射鱼的一惊而起,方知是南柯一梦,心下暗觉奇怪。转天又到河上射鱼,好端端的晴天白日,突然之间来了一阵乌风急雨,河中当真出现了一个大漩涌。射鱼激灵灵一个冷战,想起了昨晚梦中之事,顾不得细琢磨,急取壶中箭,忙拔紫金标,拉开一个架势,前手攥着弓背,后手拉开弓弦,分水箭搭弦认扣,那真叫弓开似满月,箭去如流星,说时迟那时快,往河上这个漩涌之中“嗖、嗖、嗖”射了一个三箭连珠。
说也奇怪,霎时间雨收云退、日照当空,河上的大漩涌也不见了。射鱼的满腹疑问回到家中,当天夜里又梦见那个黑脸大汉,进门磕头叩谢大恩。射鱼的一头雾水,起身相搀,问对方究竟是什么人?黑脸大汉却道:“三天之后三更时分,恩公到河边等候,我当有重报。”说罢踪影皆无。
射鱼的出于好奇,按时辰来到河边,虽是夜半三更,好在一轮皓月当空,倒也看得见路,忽然一片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光,那个黑脸大汉从河中走出来,又对他下拜。射鱼的一看吓了一跳,心说这位是什么人啊!怎么从河里出来了,而且上来以后身上连个水珠儿都没有,这是神仙啊!便壮着胆子问道:“阁下何许人也?”
黑脸大汉说道:“恩公见问,不敢不如实相告,之前没说,也是怕惊了恩公。实不相瞒,我乃沉尸河底多年的水鬼。”
射鱼的听见“水鬼”两个字,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抹头要跑。黑脸大汉连忙说道:“恩公切莫惊恐,我岂敢加害于你,只因我在这鬼门河底多少得了些个风云气候,无奈劫数到了,将受天罗地网格灭,河上那个大漩涌,却是上天派下来的一条老龙,全凭恩公三箭射死了老龙,才使我躲过这一劫!”说罢了这番话,黑脸大汉一招手,又从河里上来三个水鬼,将射鱼的那条船推走了,一炷香过去,推上来一船金珠宝玉。
黑脸大汉说:“恩公取了这一船金珠宝玉,尽可享受一世荣华富贵。”
射鱼的半天没缓过神来,看了看这一串的金玉却摆手相拒。他现在是要多后悔有多后悔,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黑脸大汉是沉尸河中的水鬼,他绝不会射那三箭,射了三箭不要紧,射死的可是一条龙,黑脸大汉是躲过了一劫,这个报应迟早会落在射鱼的头上。他积祖在河上射鱼为生,不争名不夺利,虽然没有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却有一口安稳饭吃,没想到惹下这么大一个祸头,射杀老龙,得的了好吗?说不定哪天一个天雷就给自己劈死了!
黑脸大汉见射鱼的不要金珠,知道他心下的担忧,也自觉心里有愧,只好另寻他法,说当年有一头灵龟从鬼门中驮出一个石函,内有一卷无字天书,不想撞在一艘大船上,龟死船沉,一同落在了鬼门河底,沉船下的无字天书至今仍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下河将天书取上来,天书虽名无字,实乃金符玉箓,撮壤成山、画地为河、移天换月、兴云致雨、飞沉在意、隐纶无方、坐知过往、洞见将来,但是石函却开不得,无字天书中的内容也看不得,否则遭的报应可比射死老龙大多了。因为妄窥天机,必遭天报,吃五谷杂粮的人命浅福薄担不住。恩公带了无字天书回去供于宅中,每年八月初三,披散了头发,口中衔一柄尖刀,登上屋顶檐脊,望北斗七星下拜,立誓不曾窥觑天书,可保子孙三代平安无祸。
黑脸大汉说完话,命三个水鬼下河抬出沉船,然后自己下去捧上来一个石函交给射鱼的。说是石函,却有如一块整石,方方正正,无盖无缝,通体黑色泛着寒光,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符箓。射鱼的接过来晃了晃,里面确实有东西。按照黑脸大汉的话,半信半疑将石函捧回家中供奉起来。这个传说在民间称为“鬼门得道”,因此又将无字天书称为《鬼门天书》。射鱼的在鬼门河得了天书,仍甘守清贫,在河上射鱼为生,也从未曾打开过石函,后来寿活八十,无疾而终。打从这儿起,石函中的一卷《鬼门天书》一直在射鱼的后人手上代代相传,此乃后话,按下不提。
再说这个火居道,原是洛阳城中一个要饭的小乞丐,赶上荒年讨不来饭,饿急了只能挖蚯蚓、蝼蛄、蜘蛛、蜈蚣等各种毒虫充饥,以至于慢慢地眼前长了一层茧,什么都看不见了。睁着俩眼都找不着饭辙,何况瞎了呢,如此过了几年,差点儿没饿死。最后他一狠心,自己割开了茧,竟长出一双道眼,可以辨物识宝。又因机缘巧合,让他偷看了两三页《鬼门天书》,从此通晓了道法,便扮成个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四处行走,寻找机会取宝发财。
那一年他看出了大少爷家有宝物,可助自己成就大事,便跟大少爷拜了把子,一同去鬼门河取宝,没想到失手落入河中。大少爷以为火居道有死无生,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万没想到此人身上穿了大少爷打下的玄狐衣,乃是避水的宝衣,竟让他死中得活,又从河底下出来了。人是出来了,却中了一个蛊咒,还是失传已久的“缩尸咒”。中了这个蛊咒,身子会逐渐缩小,什么时候身子缩没了,命也就没了!
火居道想尽了法子,延迟蛊咒发作,又凭偷窥过两三页《鬼门天书》,收下许多门人,自封为“鬼门老祖”。他手下的门人充为天师,以画符念咒降妖捉怪为幌子盗挖古墓,从此世上才有了鬼门天师,以前并没有。但这几十年来,鬼门老祖的身子越缩越小,受尽了缩骨之苦,真可以说生不如死。
后来不知从哪听说上古有佛花,可照十方世界,佛花结出的果实,可以使人了脱生死,过去的盗墓贼手上大多有《陵谱》,什么墓在什么山,什么陵埋了什么东西,其中均有所载。《陵谱》有真有伪,不乏捏造胡编的,里边的内容不可尽信,但这对于鬼门老祖来说,无异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根据《陵谱》中的记载,大辽太后的墓中有佛花,不过那座辽墓以山为陵,玄宫位于山腹之中,深埋大藏,使盗墓贼无从下手,又因年代久远,已经没人找得到了。解放后老土耗子为了避风头,躲在深山老林中不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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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68年,边境上的17号屯垦农场发生狼灾,又有百年不遇的暴风雪袭来,我和胖子、陆军、尖果四个人走投无路,让一只大狐狸带进一座墓室,墓砖上皆有宝相花的图案,并有九尾狐壁画,而且在壁画上方长出了黄金灵芝。我们在墓中躲过狼灾和风雪,出来之后无意中走了口风。一来二去传到了老土耗子耳中,他听出这里边大有蹊跷,按葬制大辽太后等同至尊,应当埋于九室玄宫,可见九尾狐壁画墓不是真正的玄宫,推测这壁画后面必有玄机。
于是让他门下一个土耗子,扮成打猎的二虎,到上黑水河找我们带路。另一个打猎的大虎,则是长白山上的猎户,让土耗子害了性命,当成一个可以用于脱身的傀儡。没想到我和胖子没上当,土耗子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又去下黑水河找陆军,许下很多好处,又放蛇咬了尖果。陆军平时挺机灵,却让土耗子唬住了,不仅收下了特级战斗烟,还真以为墓中的黄金灵芝可以起死回生,为了保住尖果的性命,这才叫上我和胖子,一同上了黑头山,下了大辽太后墓。
我们几个人在前边走,土耗子背上鬼门老祖,一路在后边跟了进来。怎知墓中并没有宝相花,之所以有那些壁画图案,是因为玄宫下有个大裂子,其中有许多古老的岩画,描绘了“太阳的果实”。岩画不下几千年了,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古人所画,而且这个大裂子太深了,下去的人没一个上得来,包括棺椁中的墓主大辽太后在内,没人见过深处有什么东西。后来整座九室玄宫被流沙埋住,土耗子二虎掉下殉葬洞摔死了。老土耗子见没了出路,不得不躲在我们三个人身后,一直往地裂深处走,我到了暗河上才将他揪出来。
他说一来没想到地裂子如此之深,二来没想到宝相花如此之大,居然是长在地脉尽头的聚光之花。生死富贵,人各有命,之前死的那几个人,大抵命该如此。自古道“冤仇宜解不宜结”,我祖父跟他是结拜的兄弟,双方又一同陷在深不见底的大裂子中,斗下去两败俱伤,同心戮力或许还有一条生路,何必分个你死我活?他虽然中了缩尸咒,身子短小行动不便,又上了年岁,但是当了那么多年盗墓的土耗子,鬼门老祖这个称呼不是凭空而来,如果我们三个人摒弃前嫌听他指点,大裂子虽深,却也困我们不住。不仅如此,说不定还可以找到宝相花,得了好处四人均分!
我心知肚明,老土耗子走投无路了才说出这番话,吃盗墓这碗饭的土贼,向来见利忘义,头里说得好好的,后手又在背后捅刀子,信了他这番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何况双方结下的是死仇,多少条人命在里面,这是解不开的梁子,别说什么当年跟我祖父拜过把子,那还不是为了我祖父打下的玄狐皮?
双方说话之时,暗河涌入了一个更大的岩裂,水势相对平稳。我一看机会来了,别再听老土耗子说这些鬼话了,对方又何尝不明白我们不会善罢甘休,说这番话稳住我们,多半是想伺机发难,当即对胖子使个眼色,二人各持步兵锹,上前来捉老土耗子。老土耗子问道:“尔等当真要去了老夫不成?”
胖子说:“你要是不想下河喂王八,趁早跪下求饶,然后束手就擒,我们将你塞进背囊,带出去再毙也不是不可以。”
老土耗子双目贼光闪烁,说道:“鬼门老祖道法通神,岂能被尔等活捉!”
我和胖子可不将这老土耗子放在眼中,你不下河喂王八,还逃得上天吗?正在此时,老土耗子抬手扔出一个东西。我用步兵锹一挡,发出“当啷”一声,心知是殉葬童女身上挂的银牌,而对方趁机往上一蹿,居然没再落下来。我们仨转头望向四周,都没见到老土耗子的踪迹。忽听半空中传来一阵狞笑之声,尖果忙用探照灯往高处照,三人一抬头,但见老土耗子悬在高处,背上长出两对透明膜翅,如同一只大蜻蜓似的,在地裂子中越飞越高。
第十七章巨脉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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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黑茫茫的一片,老土耗子在探照灯光束下一晃而过,转眼看不见了。我们三个人目瞪口呆,鬼门老祖是什么东西变的?怎会肋下长出透明膜翅,一下子飞上半空?等到想起要用手枪去打,哪里还有老土耗子的踪迹?
三人骇异无比,虽然鬼门老祖在深山老林中躲了很多年,身子越缩越小,又有些个匪夷所思的手段,却仍是肉身凡胎,如何有此等神通?据说以前的道法中有飞天遁地之术,念动天罡咒,可以腾身步月、穿墙入地,千叫千应、万叫万灵,民间一直有这样的传说。我们虽然听说过,却完全不信,当年有这么句话“画符念咒易信,白昼飞升难信”,自古以来有几个人见过?
鬼门老祖的字号挺唬人,说穿了只不过是一个盗墓扒坟的土耗子,虽说会些个旁门左道的妖法,也不过幻人耳目罢了,怎么会有这么大能耐?你拧下我的脑袋我也不信!正所谓“手大捂不过天,死狗扶不上墙”,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其中一定有鬼!老土耗子要是真能飞上天去,还用跟我们叨叨那么半天?他不惜掏出老底儿稳住我们,准是为了寻找机会脱身。换句话说,老土耗子之前不是飞不了,而是在等一个可以飞上去的机会!我让胖子和尖果千万当心,地裂子太深了,暗河水势惊人,不知老土耗子躲去了什么地方,周围危机四伏,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三人立即检查了一遍装备,胖子身上有昭和十三式背囊和猎枪,我和他一人一柄步兵锹,探照灯在尖果手上,她还有一支枪牌撸子,其余的东西全没了。我们正暗暗发愁,忽然发觉有个很大的东西挂动风声从头顶上掠了过去。三个人以为老土耗子又来了,尖果赶紧将探照灯抬高,照到一只大得吓人的蜻蜓,两对透明的膜翅展开,不下五六尺长,一对灯笼般的复眼,让探照灯的光束一照发出绿光,下边是一条黄绿相间的长尾。早在1880年,已有法国探险家在一处洞穴中,发现了巨大的蜻蜓化石,灭绝于久远的史前,将之命名为巨脉蜻蜓,巨脉是指翅脉,又叫巨尾蜻蜓。而在明朝末年,一位士人为了躲避战乱,误入江西青龙山的溶洞,见到洞中有老杆儿,大如车轮,“老杆儿”是民间对蜻蜓的一种俗称,老时年间都这么叫。但由于是野史中的记载,后来没人当真。当时我们不知道什么叫巨脉蜻蜓,一抬头见到这么大的蜻蜓从半空掠过,心中皆是一惊,同时明白过来——老土耗子一双夜猫子眼,瞧见有巨脉蜻蜓从头上飞过,往上一跃拽住了大蜻蜓,将我们扔在了暗河上。
正是由于宝相花的存在,让地下世界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生态系统,才孕育出这么大的蜻蜓,因为没人见过,不知道这东西吃不吃人。三个人不敢让它接近,挥动步兵锹和探照灯,赶走了头顶的巨脉蜻蜓。此时地裂中的宝相花蔓条正在隐隐发光,只见许多巨大的蜻蜓,成群结队地从暗河上掠过。
暗河上的巨脉蜻蜓,越往前去越多,我和胖子正看得吃惊,尖果惊呼了一声:“不好!”二人低下头来一看,探照灯光束下仅有一片虚无的漆黑,但听得阴风惨惨,前方湍急的水流都不见了。原来穿过地裂的暗河伏流,在此成为了一条悬河,从裂开的岩层中直坠而下。三个人倒吸一口寒气,急忙收好探照灯和步兵锹,紧紧抱住朽木,在惊叫声中一同掉了下去,霎时间天旋地转,我还以为会这么一直往下掉,朽木却已扎入深不可测的水中,随即又浮上水面。
我们仨呛了一肚子的水,却仍死死抓住朽木,扒在朽木边上好一阵头晕目眩,四肢百骸仿佛脱了扣,挣扎了半天也爬不上去。胖子用脑袋顶住我的屁股,使劲把我托上朽木。我再将尖果拽上来,我们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胖子拽上来。三人又趴了一会儿,吐出不少黑水,这口气才喘过来,一摸身上的装备,好在昭和十三式背囊、猎枪、步兵锹、探照灯仍在,不过背囊中的干粮、炸药全湿了。
我抬起头举目四顾,似乎掉进了一个地下湖,地裂中的暗河宽阔汹涌,但是坠入的这个巨大黑洞,仅如同一道悬在万丈岩壁上的白线,洞穴顶上藤萝倒悬,下来容易上去难。而地裂子不止一道,宝相花的蔓条往四面八方延伸,周围至少还有七八道,我们进来的大裂子仅仅是其中一道。我恍然意识到,墓中壁画那个眼珠子形的标记,不仅是宝相花的图腾,还与这里的地形相同。宝相花庞大的根脉淹没在湖底,长出千百根蔓条拱裂了四周的岩层,隐隐约约发出光亮,不时有巨脉蜻蜓从头顶掠过。洞穴中的地下湖非常之深,一是人下不去,二是无法使用炸药。我之前设想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无奈只好划水向前,进一步探明所处的地形。突然之间水面上起了一片水花,我们转头望去,似有一个庞然大物在湖中游弋,并且正往我们这边而来。三人不敢怠慢,忙用探照灯四下里一照,见不远处有一块巨岩高出水面,立即以步兵锹划水,使朽木接近那块巨岩。我纵身上去一看,周围还有很多或高或低的岩盘,层层叠叠壮观无比,一眼望不到头,水底下似乎有一大片古老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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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岩层由于水流侵蚀,又被厚厚的泥土和枯叶覆盖,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我们来不及多看,握住手中的步兵锹和探照灯,均是如临大敌,紧张地望向水面,地下湖却又恢复了沉寂。
宝相花往四面八方伸出的蔓条,以及根脉在隐隐发光,不过水面上漆黑无光。胖子问我:“刚才水里那是个什么?”我当时也没看清,不过感觉这东西小不了!常言道“山高了有灵,水深了有怪”,长出宝相花的洞穴深不见底,水面上的巨脉蜻蜓大得可以吃人,如果说这水底下有什么庞然大物,那也并不奇怪。三人想起之前落水的情形,无不后怕。
我们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儿多待,不过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尖果冷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展开任何行动。胖子打开昭和十三式背囊一看,炸药已经不能用了,不得不扔在一旁,而马灯的灯油和火种仍在,巨岩上也有不少枯枝落叶,可能全是洞顶掉下来的。三个人一齐动手,捡了十几根松枝枯藤,用涂抹了灯油的布条捆上,做成火把以备不时之需。我们仨如同落汤鸡一般,均想尽快拢一堆火,烘干身子和猎枪,但是这里并不安全,不得不咬牙坚持继续往前边走。三人正要动身,忽然见到十几只巨脉蜻蜓从头上掠过。老土耗子正跨在其中一只大蜻蜓背上,他虽然身形短小,但并非生来如此,比如以前有一百来斤,而今仍有一百来斤,中了缩尸咒的人,虽然身形缩小了,但分量并未减少。巨脉蜻蜓体形虽大,可也带不动一个大活人,免不了越飞越低。其余的同类误以为这只巨脉蜻蜓捉到了活物儿,接二连三地过来争抢,纠缠成了一团,忽高忽低地往水面上落了下来。我们三个人从未见过这等情形,眼都看直了。老土耗子从暗河上脱身之时,是何等地得意忘形,一转眼落到如此地步,当真让人意想不到。
三个人一怔之下,十几只巨脉蜻蜓你抢我夺,已落在旁边一块岩盘之上,老土耗子手刨脚蹬,正要将巨脉蜻蜓打走,忽然间从水中爬出来一个庞然大物,长舌横卷而至,将一只巨脉蜻蜓吞入大口。我们看得心惊肉跳,不知这是什么怪物,四肢又短又粗,周身无鳞,皮甲如盾。它伸出长舌卷来一只巨脉蜻蜓吃掉,其余的巨脉蜻蜓全惊走了。老土耗子大惊失色,奈何两条腿太短,逃命已然不及,竟让遁甲巨蜥一口咬住,齐腰扯成两半。我们将探照灯的光束照过去,只见他的肚肠子拖在后头,口中吐出血沫子,上半截身子还在拼命往前爬,但是越来越迟缓。遁甲巨蜥在后边一伸舌头,又将老土耗子上半身吃了。
我们三个人虽然对老土耗子恨之入骨,但见他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也都觉得太惨了!而遁甲巨蜥转过了头,木讷地望向我们。可能在它眼中,我们这几个人和巨脉蜻蜓没什么两样。三个人心寒胆裂,再也不敢看了,找到能够落脚的地方,慌慌张张涉水而行。
岩盘四周全是水,但在水面下有许多巨石,一步踏上去,水面仅没过小腿,不过乱石之间到处是间隙,一步踏空会一直沉到水底。我们逃了一阵子,躲到一片乱石之间,没听到身后有任何响动,可见遁甲巨蜥没追过来,悬在半空的心才落地,“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我们仨见识了遁甲巨蜥吃人的情形,估计村田22式猎枪也对付不了这东西,胆子再大也不敢出去了,又不能一直躲下去,还是得找条出路才是。长出宝相花的巨大洞穴,已被积水完全淹没,形成了一个地下湖泊,只有当中这一大片乱石有一部分高于水面。我们困在此处,周围全是水,水中不仅有凶残的两栖爬虫,头顶上的巨脉蜻蜓也会袭击人,说不定还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能活着进来已是侥幸,再出去谈何容易?何况路上暗河汹涌,无如如何也上不去了,而且周围的岩裂不下十几道,即使有捡来的行军罗盘,也找不到之前进来的位置了!
放眼四周,尽是累累枯骨,很多没在水中,我们落进来的阴阳缝,仅是宝相花拱开的地裂之一,想必落入地底没死的人,也不仅仅是我们仨,光是我们知道的,就有村子中的金匪、搭乘河川炮艇的日军讨伐队,或许还有开凿辽墓的陵匠,在深山中逐鹿的猎户……几千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掉进了这个地裂子,能够抵达地裂尽头的,估计也不会少,居然没有一个人逃出去吗?为什么这里的枯骨如此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