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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胖子挠头说:“简直奇了怪了,土耗子会使分身术?”我脑中一转念,意识到情况不对,在我们所处的位置,仅仅可以见到土耗子的两条腿和身子,而探照灯在石壁上照到的只是一张脸,这其中有什么古怪?我打个手势,三个人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土耗子尸首近前,这才看见土耗子的头没了。我们刚从石台上下来时看过,摔死的土耗子趴在地上,脑袋撞进了腔子,此时脑袋却不见了。三个人都看傻了,死尸还在这儿没动,头怎么飞了?而且那个头居然还会说话?我心想该不是没死透?鸡掉了脑袋不还得扑腾半天吗?可是人和鸡不同,人没了头不仅走不了,身首异处的人头也开不了口,这可邪了门儿了!
三个人刚一打愣,又听身后有人说话,如同捏了鸡脖子,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而且相距极近,断断续续传进我耳中:“上当了……上当了……”我惊骇无比,土耗子尸身趴在前边,头却到了我们背后,还开口说什么上当了!上了什么人的当?刚才我听到他在叫尖果,是上了尖果的当?尖果招谁惹谁了?土耗子盗墓丧命,完全是咎由自取,可怪不到尖果头上,为何说上了尖果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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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急忙转过身来,可是石壁上什么都没有。我问尖果之前见没见过这个土耗子?胖子一听急了:“你连革命战友都不相信?”
我忙说:“当然是无条件地信任,我只是觉得奇怪,土耗子为什么会叫她的名字。”尖果竭力回想,却记不得见过此人。
胖子乱猜:“不用大惊小怪,说不定有蝙蝠,土耗子的头是让蝙蝠给叼去了,东一头西一头地到处乱撞,刚才听到的响动,只是蝙蝠发出来的。”
我问他:“你瞧见蝙蝠了?”
胖子说:“没瞧见并不等于没有,周围黑咕隆咚的,谁看得见有什么?”
尖果说:“可以叼起人头的蝙蝠,那该有多大?”
我同样感到难以置信,探照灯虽然照不到远处,可这石窟中不会有蝙蝠。胖子说:“你还别不信,屯子里打猎的谁不知道深山里有树蝠,倒悬在树上,长得跟吊死鬼一样,个头比我还大,你敢保证石窟里没有?”
我对他说:“有蝙蝠必定有夜明砂,你看这周围有夜明砂吗?”
胖子说:“我说前门楼子你偏说热炕头子,不是说蝙蝠吗?怎么扯上夜明砂了?夜明砂是干吗的?”
我告诉胖子:“夜明砂是蝙蝠粪,石窟中没有夜明砂,所以不会有蝙蝠。”
胖子也纳上闷儿了:“如果什么都没有,土耗子的头还会飞了不成?他大爷的,闹鬼也没有这么闹的!”
我以前听我祖父说过有一路耍把式卖艺的,可以自己割下头来,往天上一扔,霎时间飞去千里之外,然后再恢复原位。不过那只是江湖上近似于障眼法的伎俩,我不相信一个人头可以开口说话,又不知是什么东西作怪,石窟中太黑了,探照灯照明范围不够,处境非常凶险,必须尽快脱身才行。我拔出军刀握在手中,让胖子和尖果跟紧了,举起探照灯在石窟中寻找出口。按《量金尺》秘本中的记载,墓穴虽是埋死人的地方,却最忌讳一个“死”字,不可能全部用巨石铜汁封死,一定留有生门,辽墓地宫下的石窟,走势近乎垂直,四壁凹凸不平,似乎是个天然洞穴,多半乃生门所在,但是被土填上了。我们凭借探照灯的光束,可以看到石窟当中有个土丘,也是凹凸不平。胖子用步兵锹在石壁下挖了几下,刨出一个东西,我们凑近一看都是一惊,土耗子的人头!
胖子骂声晦气,抬脚要将人头踢开。我让他等一等,土耗子的头怎么跑这儿来了?在探照灯下仔细一看,的确是皮干肉枯的一个死人头,上边覆了很厚的一层尘土淤泥,但并不是土耗子的头。再用步兵锹往下刨,整座土堆层层叠叠的人头,四壁上凹凸不平的也都是头骨,只是岁久年深,不抹去尘土,根本看不出来。三个人正在吃惊,又听到身后发出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我们猛一转身,见土耗子白纸一样的脸近在咫尺,脸色十分古怪,二目圆睁,龇牙咧嘴吐出几个字:“上当了……没有果……果实……没有果实……”我们这才听出来,人头口中说的是“果实”!
土耗子说这话的意思,我可以猜出几分,此人来盗墓是为了找什么“果实”,可墓中并没有这个东西,不仅扑了个空,还掉进石窟摔死了。土耗子的头如同阴魂不散,含冤负屈喃喃自语。我们仨寒毛倒竖,身首异处的人头为何会飞还会说话?应了胖子那句话了——闹鬼也没这有么闹的!探照灯光束投在土耗子脸上,可以见到他脸如白纸,五官扭曲,目光中全是怨愤。
虽然我父母都是军人,可我毕竟是跟祖父长大,尽管不愿意承认,骨子里却或多或少有些个迷信意识,以为土耗子从祖师爷处得了什么妖法,仅有一个脑袋还可以说话,我又不会掐诀念咒,如何对付这个妖道?胖子却是个混不吝,一向豁得出去,见了玉皇大帝也敢耍王八蛋,怎会将一个土耗子放在眼中?他二话不说,抬起猎枪往土耗子脸上打了一发。他从黑水河屯子中带来的猎枪,是以村田22式步枪改造而成,在东北民间称为“铜炮”。山里的猎人和土匪不懂枪支型号,习惯使用绰号一般的土名,比如将毛瑟手枪称为“盒子炮”,鸟铳一类燧发枪叫“土炮”。步枪改成的猎枪属于后膛枪,使用铜壳子弹,因此上称之为“铜炮”。别看村田22式步枪也是老掉牙了,属于日俄战争时期流入东北的枪支,到了猎人手中,可比从前膛装填火药铁砂的土炮厉害多了。那还是四舅爷当年用了三张熊皮,从马胡子手上换来的,平时根本舍不得使。深山老林中的大猪皮糙肉厚,鸟铳土炮几乎打不死,一对獠牙所向无敌,简直比熊还厉害。而有一杆铜炮的猎人,可以单枪匹马对付野猪,实际上威力仅相当于一般的步枪。胖子这一枪打出去,“砰”的一声硝烟弥漫,枪声在石窟中反复回响。原以为打中了,怎知土耗子那张脸转到了一旁,刚好躲过了这一枪,他咬牙切齿,对胖子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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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头一枪没打中,他见土耗子的人头绕了过来,还没顾得上拉开枪栓上弹,只好往旁躲闪,躲了一半意识到尖果还在身后,当时来不及多想,扔下村田22式猎枪,张开双臂将土耗子的人头抱住了!老北京有句话——十八十九力不全,那也分说谁,胖子是一次可以吃掉三十个窝头的主儿,他这两膀子力气,虽然说不上“横推八马倒,倒拽九牛回”,可也比一般人厉害多了,当下使了个挟山跨海,抱住了土耗子的人头,双方较上劲了。那个人头满脸怒容,口中不住叨叨,越说越是含混不清。我在晃动的探照灯光束中,只见人头下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一条手臂粗细,要说是脖子可太长了,见头见不到尾,有如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
尖果一看胖子拽不住那个人头了,她也上前相助,怎知人头有股子怪力,两个人合力,仍不由自主被拽得往前一个趔趄。我急忙挥起军刀,狠狠一刀劈了下去,刀锋正砍在土耗子的人头与脖子相交之处。那个黑乎乎的“肉脖子”猛地向后一缩,而胖子和尖果正使尽全力将人头往前拽,只听土耗子口中发出一声怪叫,人头居然被他们二人从“脖子”上硬生生拽了下来。土耗子白纸一般的脸上全是血,双目翻白,竟一动不动了。几乎是在同时,对面传来一阵异响,听得人肌肤起栗,头皮子直发麻。我用探照灯往前一照,只见被扯掉人头的“脖子”前端有无数条血淋淋的肉须,上面还挂着粉色的脑浆子,正在伸展攒动。我们三个人在探照灯的光束下看得分明,均是心惊肉跳,当即往后连退几步。胖子抬手将土耗子的人头扔了出去,惊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和尖果也没见过这东西,形如怪蛇,却无头无鳞,半似曲鳝半似拧勾,什么叫曲鳝?以前将出没于土中的蚯蚓称为曲鳝,拧勾则指擅于钻洞的泥鳅。记得之前在17号屯垦农场的时候,我们曾听蒙古族牧民说起——故老相传,草原上有一种吃人脑髓的怪虫,形似曲鳝,此虫吃下人脑之后可以口出人言,或许近似此类。
辽墓下的洞窟是一个殉葬坑,殉死之人的首级堆积如山,引来了蒙古草原上的怪虫。这东西肉身无鳞,大约有人臂粗细,至少一丈多长,前端长了几十条肉须,可以在土中穿行。土耗子刚摔死不一会儿,怪虫前边的肉须伸进土耗子头中,似乎可以与人头中的神经相接,使之保持将死未死的状态,甚至能够开口出声,但是只能说出死亡瞬间残留的意念。至于土耗子口中说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在当时的情况之下我完全无法理解,也根本没有时间多想,不过稍稍这么一愣,怪虫攒动的肉须已经伸到了我的面前。我无路可退,只好挥刀劈过去,怎知刀锋却被肉须卷住,使上吃奶的力气也拽不回来。胖子趁机捡起村田22式猎枪,拉开枪栓将子弹顶上膛,对准怪虫扣动扳机,“砰”的一枪正打在怪虫身上,黑血四溅。
怪虫挨了一枪立即往后一缩,放开了卷住的军刀,但听石壁上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转眼不见了踪迹。我举起探照灯往发出声响的位置照过去,却跟不上行动奇快无比的怪虫,它在一瞬间绕到了我们身后,伸出肉须缠住尖果。我和胖子听到声响,急忙转过身去用探照灯对准怪虫,胖子又开了一枪,怪虫连中两枪,身子被击穿了两个大洞,没打死它却把它打惊了,当即甩开尖果,在石窟中到处乱钻。周围的怪虫不止一条,全让它惊了出来。
我们仨人手上仅有一盏探照灯和一盏马灯,顶多照得到身前几步,几乎和摸黑没什么两样,而且光凭一杆老掉牙的村田22式猎枪,威力也不足以干掉任何一只怪虫,一旦陷入重围,谁都别想活命。三个人一想到怪虫噬脑的可怕之处,头皮底下发麻,真是胆都寒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出去!我们可不想坐以待毙,正要用步兵锹挖洞逃命,探照灯的光束一晃,突然照到一张生出水银斑的小脸,脸上抹的腮红十分鲜艳,双目却已塌陷,头上挽了两个抓鬏,顶了一个银盔头,身穿大红大绿的绣袍,脖子上挂了一块长生牌,两只小脚穿了绣鞋,顶多六七岁。这张小脸我之前见过,是墓主棺椁中殉葬的童女之一,土耗子进入地宫盗墓,那么多奇珍异宝一件没掏,却将这个殉葬的童女用麻袋背了出来,后来土耗子掉下石窟摔死,装了殉葬童女的麻袋仍在石台上,我们并没有将它带下来,此时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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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惊,再将探照灯转过来,却已不见了殉葬的童女。冷不丁见到这个主儿,可比刚才见到土耗子的人头开口更恐怖!封建王朝以活人殉葬的风俗持续了几千年,有所谓的“杀殉”,是将殉葬之人杀死之后埋入墓穴;还有通常所说的“活殉”,也就是活埋。过去的人迷信死后升天必须有童男童女开道,因此墓主身边往往有童男童女相伴,为了保持尸首千年不朽,大多使用“杀殉”,掏空内脏填进朱砂或水银。辽墓棺椁中的童女死了千百年,麻袋又扔在高处的石台上,没有东西会去动它,怎么突然到了我们身边?我是让它吓了一跳,胖子和尖果却没看见,胖子拽了我一把说:“你见了鬼了,发什么呆?还不赶快逃命!”我让他这一叫才回过神来,再次用探照灯往前照,想看看那个殉葬童女跑去了什么地方,该不会真见到鬼了?
探照灯的光束照向殉葬童女刚才出现的位置,只见石壁上显出一道大豁子,原来殉葬洞崩裂已久,裂隙均被人头塞住,虽然有怪虫出没,但是孔洞都让泥土挡住了几乎看不出来,直至怪虫受到惊动四下里乱钻,豁口中的人头纷纷落下,我们才发觉这里可以出去。当时来不及多想,三个人带上背囊,扒开头骨连滚带爬往外逃。石壁裂缝很深,我们刚爬进去,身后已被落下的头骨埋住,跌跌撞撞往前爬了一阵,直至挤出狭窄逼仄的岩隙,前方豁然开阔起来,往四下里一看,见置身之处位于地层断裂带上,黑山头下的大地从中裂开,绝壁上层层龟裂有如波纹。我向下望了一眼,但见云雾缭绕,幽邃无比,探照灯的光束远远照不到底,而在深处若隐若现似乎有光!
三人惊魂未定,举着武器回头张望,直到确定岩隙中没有怪虫出来,这才喘出一口大气。胖子一向标榜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却十分怕高,甚至不敢往下看,问我和尖果下边是个什么去处,怎么会有光亮?尖果说没想到大山之下有这么一道大裂子,但是云遮雾挡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在发光。我对这二人的话充耳不闻,还在想刚才见到的殉葬童女,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如果不是殉葬童女忽然现身,我们几乎不可能发现出路。倘若不是有鬼,为什么殉葬童女在探照灯前一晃就不见了?难道是为了给我们带路?土耗子又为什么将殉葬童女从墓中带出来?还有土耗子口中一直念叨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上了什么人的当?“果实”又是个什么东西?我觉得这一个脑袋不够使了,再多长两个脑袋也想不明白,转头去问胖子:“你有没有在洞窟之中见到那个殉葬女童?”
胖子说:“我说你见了鬼了你还不信,要么就是把脑袋撞坏了,那个死孩子扔在石台上,怎么会在洞窟中?”
我竟无言以对,心想:顶多出去之后多烧纸钱,别让孤魂野鬼缠上才好!
三个人合计了一下,当下面临的困难,一是困住了出不去,二是有粮无水,背囊里带了干粮豆饼,足够吃个两三天,可那玩意儿又干又硬,给牲口吃都得先砸碎了,我们虽然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但在墓中吃了一嘴沙土,口干唇裂,嗓子里边冒烟出火,干豆饼子实在咽不下去,困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如果榛子逃出辽墓,去屯子带人过来,且不说能不能挖开埋住墓道的流沙,仅是这一去一回至少要四五天,我们仨困在地缝之中,插翅也飞不出去,又指望不上有人救援,见到下边有光,均以为下到深不见底的大裂子中,或许可以找条活路出来。于是手足并用,攀在龟裂的绝壁上,缓缓向下移动。
不知几千几万年之前,黑山头裂开又再次合拢,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地缝。有的地方过于陡峭,只好放了绳钩下去。用了两个多钟头还没到底,不过终于接近了那片光亮,裂层中云缠雾绕,相距百余步仍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发光,只是很大一片。回望我们下来的位置,隐在黑茫茫的绝壁上,几乎找不到了。三个人见到有泉水从石壁上渗下来,迫不及待喝了一个够,又将行军水壶灌满泉水。胖子从高处下来,已是两腿发软,再也逞不了能,只好先坐下缓一缓,他对我和尖果说:“你们瞧见没有,这么个大裂子中怎么会有光亮?通上电了?”
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虽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犁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目标,但毕竟要一步一步实现,如今半步也还没迈出去,来大兴安岭这么久,从来没见过电灯,我们插队的屯子有个手电筒都舍不得使,至今仍用油灯,这深山老林的地底下,又怎么可能有电?如果是地底的荧光,可不会有这么亮。三个人都觉得那片光亮来得诡异,却想不出个是个什么东西,按捺不住好奇心,又往下走了一段,终于到了底部,只见巨树参天,烟笼雾锁,好一片猛恶林子。谁不知道“雨露滋生禾苗壮,万物生长靠太阳”,地裂子中不见天日,为何有一片密林?
第十三章照明装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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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仗起胆子往前走了一阵,隐约望见屋舍俨然,居然是一个亮同白昼的村子,点灯用油可不会有这么亮。我心想:还真有个通了电的村子?胖子之前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让他蒙对了!如果不是通了电,怎么会这么亮?
三人躲在远处看了半天,始终不见人踪,再往近处走,但见一座座屋舍均被苔藓、落叶、泥土所覆盖,仅能看出轮廓,也不知光亮是从哪里来的。面对这个深陷地底的村子,我们也只能凭空揣测,或许如同世外桃源,很多年前为了避免战乱,整个村子迁入地裂子隐居,后来人都死光了,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不过村民们躲到地裂中,怎么活得下来?又或许是因地陷,村子连同周围的密林,全部落到了这里,可是人都死绝了,树木为何还在生长?又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巨大的光源来自头顶,形同一个光柱,一行人置身于雾中,完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发光。我不敢大意,将手中的步兵锹交给尖果防身。三个人走进村中,见村口设有碉楼,有一定的防御作用,整个村子规模不大,约有几十座屋舍,十之八九保存完好。其中一座位于正中,比其余的屋子大出一倍有余。我对胖子使个眼色,进去瞧瞧!
二人以铁锹刮去覆盖在门上的泥土,见木板门上贴了门神,颜色都掉光了,屋子也不是一砖到顶,夯土围墙,砌石加固,屋顶上搭了一层圆木,并铺以茅草,与大山里的屋子没有分别。桦木板子造的门上有铁门环,我上前推了几下推不开,可能从里侧上了门闩。胖子搬来一块大石头,扔过去在门上砸了个窟窿。村子中有光亮,屋里却是一片漆黑,尖果手提探照灯照进去,光束所及之处,仅见得到蛛网和尘土。
待到晦气散尽,三个人相继钻进去,只见外屋有一个供桌,斜倒在角落中,墙壁上挂了灰大仙的画像,当中的灰大仙骑在蛤蟆背上,头上有帽子,脚上有靴子,口中衔了一个大烟袋锅子,手捧金元宝,披红挂绿,形象十分诡异。画像下方是祖先牌位,角落中一层一层摆了很多棺材,大小不一,可都说不上大,小的还没有一只手大,大的接近鞋盒子,却和真正的棺材一样,福字莲花朱漆打底,几具白骨散落在地。胖子说:“供什么不好,供个大耗子?把耗子当成祖先爷了?”
我也觉得奇怪,民间历来有供奉“狐黄白柳灰”五大仙家的习俗,这是按颜色排的。另有地八仙,比这五大家多出了三仙,其中也有耗子。因为耗子会水,所以水八仙里也有它。不论怎么排,耗子都在最后,民间倒是有供奉灰仙爷的,可没见过与祖宗牌位摆在一处的。我在灰大仙画像前看了半天,恍然意识到——这是挖金子的!
当年在山沟子里有很多淘金挖金的人,都是穷得叮当响的穷光棍,头顶上没房、脚底下没地,死了都装狗皮棺材,什么叫“狗皮棺材”?就是扔到山上喂野狗,装在狗肚子里,岂不是狗皮棺材?听老人说山里有金脉,便三五成群地进了山,撬挖镐刨累吐了血顶多找到几块金渣儿,发不了财不说,还三天两头为了金子互相残杀闹出人命,于是有人提出来不如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久而久之形成了金帮,仗着人多势众炸开了山梁挖出了金脉。尤其在清朝末年这帮人逐渐成了规模,什么江湖术士、土匪胡子、流放的犯人,乃至于白俄,什么人都有,大多是乌合之众,为首的叫金头。只有那些人在屋中供奉灰大仙,因为灰大仙擅长打洞、上梁、钻山、涉水,正是这些金匪的勾当。并且在民间传说中,灰大仙可以预知未来、予人富贵,便把灰大仙当财神爷,19世纪末东北民间才开始有这个习俗。在灰大仙画像下摆祖先牌位,说明这些挖金的是同宗同族。可想而知,掘金人在山里找到了金脉,由于太贪心了,挖山挖得太狠,将地层掏空了,也没想到下边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致使整个村子陷落下来,村民也都死光了。
我们三个人又进了里屋,里边一排三间屋子,两旁是厢房,当中一间有土炕,墙上糊了年画,东屋门上挂了锁,胖子一脚踹开,只见屋中也有个土炕。炕上一个穿红袄红鞋的死尸,皮干肉枯,一头长发挡住了脸,不过可以看出是个女子,用绳子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我没敢让尖果进来看,合拢东屋房门,又打开没上锁的西屋,走进去一看,土炕下摆了两个铁皮包角的大躺箱,一个里边装了十几块狗头金,另一个里边放了枪支,有长有短,除了俄国造,还有日俄战争及日军占领东北时期流入的步枪,不过大多长了锈,枪栓都拉不开了。躺箱中还有几支连同弹夹裹在油布中的手枪,抹了枪油,仍和新枪一样,一水儿的勃朗宁M1900,民间俗称“枪牌撸子”,又叫七连子儿或七音子,一个弹夹七发子弹。没开过封的铁盒中,装满了黄澄澄的手枪子弹,还有许多开山用的土炸药。
常言道“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挖金的最怕土匪劫掠,又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甚至本身也可以说是“金匪”,一向骁勇剽悍,不受官吏驾驭,村子里当然要有枪支。还得说是金匪有钱,以往那个年头,一支步枪换两匹马,一颗子弹值八个鸡蛋,雇炮手的地主大户也买不起这么多枪。
我和胖子、尖果一人揣上一支枪牌撸子防身。胖子那杆老铜炮猎枪动不动哑火,威力却不小,他舍不得扔掉,仍背在身上,当下打开背囊,塞进去好几捆炸药,又装了撸子手枪的弹夹,还要往里边装狗头金。他说之前为了追土耗子,没来得及在辽墓中掏几个金镏子,给四舅爷带几块狗头金回去,老头儿的嘴不得咧到后脑勺去?我吓唬他:“挖金子的人没有不贪的,咱们带了这些死鬼的金子,只怕走不出去!”
胖子可不在乎:“狗头金是大山里长的,凭什么不让我带走?再说死鬼要金子有什么用?上阴间孝敬阎王爷去?”
我对胖子说:“你带上一块狗头金就够了,这一个大金疙瘩顶得上多少金镏子,地裂子深处一切不明,凶险少不了,带多了反而是累赘。”
胖子说:“能有什么危险?土耗子不是已经摔死了?”
我说:“先不提别的危险,这些村民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