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应该不会来,再说现在她还没下班。”桐原看着时钟纳闷,“算了,你去开门。”
友彦站在门后,透过窥视孔观察外面的情况。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子,大约三十岁。
“有什么事?”
“抽风机定期检查。”男子面无表情地说。
“现在?”
男子默默点头。友彦想,这人态度真冷淡。他把门先关上,取下链条,然后再次开门。
门外突然多了两名男子——一个穿深蓝色外套的大块头和一个穿绿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前面,穿工作服的退到后面压阵。友彦立即察觉危险,想把门关上,却被大块头挡住了。
“打扰一下。”
“你们有什么事?”
友彦开口询问,男子却不发一语,硬挤进来。那宽阔的肩膀让友彦有些害怕,他衣服上带有柑橘的味道。
继大块头之后,穿绿西装的年轻男子也进来了,此人的右眉旁有一道伤疤。
桐原仍坐在椅子上,抬头看闯入者。“哪位?”
大块头依然没有回答,穿着鞋径直走进室内四处查看,然后拉开友彦刚才坐的椅子坐了下来。
“奈美江呢?”男人问桐原。他眼里射出冷酷的光,一头乌黑的头发全往后梳,贴在头皮上。
“不知道。”桐原歪了歪头,“请问您是哪位?”
“奈美江在哪里?”
“我不知道,请问找她有什么事?”
男子依然对桐原的问题置若罔闻,向绿西装男子使个眼色。年轻男子一样穿着鞋走进里面的房间。大块头的目光移到流理台上的电脑,扬起下巴,盯着画面。“这什么东西?”他问。
“日文文字处理系统。”桐原回答。
“哼,”男子仿佛立刻失去兴趣,再度环视室内,“这工作赚得了钱?”
“只要懂得取巧。”桐原回答。
男子耸耸肩,低声笑了。“看样子,小兄弟不太懂,是不是?”
桐原朝友彦看去,友彦也正看着他。
里面的年轻男子在翻找纸箱里的东西,那间是仓库。
“请问你找西口小姐有事?”桐原说出奈美江的姓氏,“能否请你星期六或星期日再来?非假日她不会来。”
“这我知道。”
男子从外套内袋中取出一盒登喜路香烟,叼了一根,用同一牌子的打火机点着。“奈美江有没有联系你?”男子吐了口烟问。
“今天还没有,有什么话要转告她?”桐原说。
“不必。”男子作势欲把烟灰抖在餐桌上,桐原迅速伸出左手,准备接住。男子扬起一道眉毛。“干什么?”
“这里有很多电子设备,请小心烟灰。”
“那就拿烟灰缸出来。”
“没有。”
“哦,”男子的嘴角歪了,“那好,就用这个。”说着,把烟灰抖在桐原的手心。
桐原丝毫未动声色,似乎令男子感到不悦。“你这烟灰缸不错。”说着,他直接把香烟在桐原手掌里摁熄。
友彦看得出来,桐原全身肌肉紧绷,但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也没出声。他就这么伸着左手,瞪着男人。
“你在表示你很有种,啊?”
“不是。”
“铃木,”男子朝里面叫,“找到什么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叫作铃木的年轻男子回道。
“唔……”男子把烟盒和打火机收回口袋,拿起桌上的圆珠笔,在摊开的文字处理软件使用说明书边缘写了些什么。“要是奈美江跟你联系,打电话到这里,就说是电器行。”
“请问贵姓?”桐原问。
“知道我的名字对你也没什么屁用。”男子站起身来。
“要是我们不打给你呢?”
男子笑了,从鼻子里呼出气来。“为什么不打?这么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西口小姐也许会让我们别跟你联系。”
“听好了,小兄弟,”男子指着桐原的胸口,“联不联系,你们都不会有好处;但若不联络,我保你吃亏,可能是让你们后悔一辈子的亏。所以应该怎么办,你很清楚。”
桐原盯着男子的脸孔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哦。”
“那就好,小兄弟不是傻瓜。”男子向铃木使个眼色,后者走出房间。男子取出皮夹,递给友彦两张万元钞票。“烫伤的治疗费。”友彦默默收下,他的指尖在发抖。男子一定是把这些看在了眼里,鄙夷地冷笑。
两人一离开,友彦便锁上门,扣上链条,回头看桐原。“你还好吗?”
桐原没有回答,走进里面的房间,拉开窗帘。
友彦也走到他身旁,从窗户往下看。公寓前的马路边停着一辆深色奔驰。过了一会儿,那三人出现了。大块头和叫铃木的年轻人坐进后座,穿工作服的男子驾车。
看到奔驰开动,桐原才说:“打电话给奈美江。”
友彦点点头,用放在厨房的电话打到西口奈美江家,但没人接。他边放下听筒边摇头。
“要是她在家,那些人也不会来这里。”桐原说。
“那也不会在银行吧?”友彦说。奈美江正式的工作地点是大都银行昭和分行。
“可能请假了。”桐原打开小冰箱,取出制冰盒,把冰敲进水槽,左手握住一块。
“你的烫伤要不要紧?”
“没事。”
“这是些什么人?看起来像是流氓。”
“八九不离十。”
“奈美江怎么会去招惹这些人……”
“天知道。”第一块冰块在手里融化后,桐原又握住一块,“你先回家,有什么消息我再跟你联系。”
“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今晚留在这里,奈美江可能会打电话来。”
“那我也——”
“你回家。”桐原立刻说,“这些人的同伙可能在这边监视。要是我们两个都留在这里,他们会生疑。”
的确如此。友彦打消主意,决定回家。
“会不会是银行出了什么事啊?”
“天知道。”桐原用右手摸了摸左手的烫伤,或许造成了剧痛,他的脸痛苦地扭曲。
4
园村友彦回到家时,家人已经吃完晚饭。从事电子机械制造工作的父亲正在和式客厅看职棒晚场比赛直播,读高中的妹妹躲在自己房里。
最近,友彦的父母完全不干涉他的生活。他们对儿子考进名校电机系欣喜万分,对于儿子和一般大学生不同,认真上课,该拿的学分一个不缺,也感到十分满意。协助桐原的工作,友彦对双亲解释为在个人电脑店打工,他们自然没有反对。
母亲趁着洗餐具的空当,为他将烤鱼、卤蔬菜和大酱汤摆上餐桌,友彦自己盛了米饭。吃着母亲亲手做的饭菜,他想,桐原该怎么解决晚餐?
他们认识三年了,但对桐原的身世和家庭状况仍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桐原的父亲曾经营当铺,已经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好像还在世,但是否与他同住也不甚清楚。至于好友死党,似乎一个都没有。
西口奈美江也一样。虽然他们委托她处理会计工作,但友彦几乎从未听过她提起自己的私生活。听说是在银行上班,但负责哪方面业务他也不知。竟然有流氓找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友彦心里浮现出奈美江那张小而圆的面孔。
吃完晚餐,友彦准备回房间。这时,传来播报新闻的声音,原来职棒转播结束了。
“今天上午八点左右,一名中年男子胸口流血,倒在昭和町路旁,经路人发现报警后,立即送往医院急救,但随即宣告不治。该男子为居住于此花区西九条的银行职员真壁干夫,四十六岁,胸口遭利刃刺伤。在路人发现死者前,有民众在现场附近目击一名持刀的可疑男子,警方分析该男子与本命案有关,现正追查此人行踪。遇害当时,死者正准备前往距离命案现场约一百米的大都银行昭和分行上班。接着播报下一则新闻……”
一直到新闻中段,友彦都以为不过是桩最近猛增的暴力犯罪。但听到最后,他心头一惊。大都银行昭和分行正是西口奈美江供职的地方。
友彦来到走廊,拿起放置于走廊中央的电话,心急地按下号码。但应该在办公室的桐原却没有接。响了十声后,友彦挂上听筒。思索片刻,他回到客厅,他知道父亲会看十点的新闻节目。
他和父亲看了一阵电视,友彦假装专心看电视,以免父亲找他说话。父亲有个毛病,只要一开口,无论话题为何,都会扯到儿子的将来上。
节目接近尾声时,总算播出了那起命案的相关新闻。但内容与先前听到的无异。节目主持人进行推理,认为是无特定对象的凶杀案。
接着,电话响了起来。友彦条件反射般弹起,对父母亲说声“我来接”,来到走廊。他拿起听筒:“喂,园村。”
“是我。”听筒那端传来他预期的声音。
“我刚打电话给你。”友彦降低音量。
“哦,你看到新闻了吧。”
“嗯。”
“我刚才在这边也看到了。”
“这边?”
“说来话长,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啊?”友彦回头看了客厅一眼,“现在?”
“对。”
“我可以想办法出来。”
“那好,我有事找你商量,奈美江的事。”
“她跟你联系了?”友彦握紧听筒。
“她就在我旁边。”
“怎么会?”
“见面再说,你马上过来。不过不是办公室,在酒店。”桐原把酒店的名称和房号告诉他。
听完,友彦的心情有些复杂。那家酒店就是高二时发生那件事的地方。“好,我马上过去。”友彦把房号复述一遍,挂掉电话。
友彦对母亲说打工的店里出了点问题,需要人手,便出了门。母亲没有起疑,只是体贴地说句“真是辛苦”。
友彦随即出门,还有电车可搭。他回想起和花冈夕子约会时的事,沿着当时的路径前进。无论是换车出入口、月台上等电车的位置,尽管免不了微微的苦涩,却也令人感喟。那个有夫之妇是他的第一个异性伴侣,她死后,一直到去年和联谊认识的某女子大学的学生上床为止,友彦甚至没有和女人接过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