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油纸伞,一袭灰色长袍,这个老道人遗憾地看着显露出了身形的狗头军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必是一直都隐身于阵外,静静观察着这里间的变化,所为的,就是等待着此间主曱谋的出现,好达到一击必杀,擒贼先擒王的效果,然而他终究不能看着李昭旭以及那七把剑的性命,枉然逝去。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真正的修道者会罔顾生命的逝去,即便这些生命即将丧失于他自己的手上,他也会长长地叹息,诚恳而认真,以表达自己对这个复杂世界的敬畏。
那些漠视任何生命的人,被称之为邪魔外道,便比如李昭旭诛杀的那名鬼面袍哥会鬼将韩亚星,施展那山村婴孩炼制手段,这样的事情,方才会遭至杀身之祸。
事实上,换了是我遇到,也定然会忍不住直接出手的。
老者立于阵中,油纸伞一会儿展开,一会儿又收起,而在这来回之间,那两面旗幡则被鼓荡得不断飘摇,青光蒙上,那黑色光华以及诸般血色也渐渐滑落而下,无数纷纷涌下的阵灵被封堵了口子,使得场中豁然一清,接着他用一种快疾到某种恐怖境地的速度不停地挥伞,每一下,都会有一大片的僵尸阵灵飞起,诸般恐怖阵灵,竟然没有一合之将。
接着他根本没有理会那个暴露身形的狗头军师,而是蹲身下来,看了这两个被阴灵入体、痛苦不堪的年轻人,在他们即将爆体而亡的那一刹那,将油纸伞抛向了天空,不断旋转的伞面刚好将着两人给遮盖,接着双手结了一个诡异的手印,口中微微一动,然后分别印在了两人的胸口。
一印击出,空间震动,无数高频率的抖动导致两人的身子不停的颤动,接着一口乌黑浓稠的鲜血喷涌而出,我瞧见先前那两只钻入其中的阴灵黑影也给逼曱迫了出来,呜咽一声,刚想溜走,结果就被老者随手捻住,手指一掐,彻底毁去。
或许是他这般的轻松写意,使得同样残留无数的那些阴灵黑影生出了许多同仇敌忾的心思,结果天空之上那些一直游离不定的阴魂立刻纠结在一块儿来,不断地盘旋,最后化作了龙卷,朝着地上看似孤孤单单的灰袍老者袭去。
这么多阴魂纠集在一块的力量和气势是相当恐怖的,给人的感觉是莫敢掠起锋芒,但凡有所触及者,估计都要被卷到天上去。
然而那老者嘴唇紧紧抿住,只说了一句话:“小伎俩!”
此言一出,他将空中盘旋的油纸伞把握住,收拢,接着由下朝上逆甩一记,伞尖之上,却有红色的光芒浮动,直擦天际。
一记“火云烧”。
火焰从末端燃起,瞬间就席卷了整个恐怖的黑色龙卷,将整个空间都给照得透亮。本来这红色的龙卷要比黑色的更加炙热恐怖,然而这凶势本来是靠着阴灵驱动,然而所有的阴灵力量在一瞬间却被灰袍老者的火云烧给全数灭掉了,哪里还有什么自转的力量存在,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冰消瓦解,融汇于无形之中。
一把油纸伞,一个人,青城山上面谁能有如此厉害的手段,将整个即将倾覆的危局给尽数消解?
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探头看去,但见那人骨骼惊奇,脸容矍铄,三撇靑须,而那一双眼睛……
天啊,这人的眼睛里面,竟然是双瞳!
何为双瞳,这其实也叫做重瞳,一只眼球里面出现了两个瞳孔,O形变成∞形,使得人一眼望去,感觉好像有四只眼睛一般。
这样的形象实在是有些让人感觉无比的怪异,看上一眼,就有一种心乱如麻的不安感,而我更是想起了道经典藏之中的记载,古时有云,重瞳之人,必为圣贤,造字仓颉、五帝虞舜、晋文公重耳、孔门弟子颜回、楚霸王项羽、汉王莽……诸如此类,皆有史料记载,他们虽然都不是圣者,但是皆是一时之雄才,为何如此呢,皆是因为重瞳之人,天赋异禀,对于修道一途最是通达,很早便能够在某些领域能够达到巅峰。
能以如此形象出现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相比此人便是我师父要我找的青城山重瞳子了。
青城重瞳子,过往事迹并不细表,我对于他唯一的印象,来自于我师父的一句评价,说这青城三老,皆是当今之时,少数能够冲击地仙之位的修行者。
何为地仙?
超脱物外,游走于天地之间,不受人类这躯体的束缚,豁达而无阻,这般的境界,宛如陆地神仙一般,能够得我师父这般评价的,哪里能够是什么弱者?
鬼面袍哥会在此布阵,本来是想捡一点儿小曱便宜,结果却没想到竟然闯来了一头大噩老虎,真的不知道他们如何收场。
然而我终究还是小看了鬼面袍哥会的野心,但听到那个瘦竹竿儿李由嘿然笑道:“好嘛,就来了一个重瞳子,当真是不给面子啊,不过即便如此,弄死青城三老的其中一个,我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这话儿说完,他完全不顾那阵中已然被清空的事实,双手不断癫狂地挥舞着,仿佛在自己面前有无数细线牵扯,而整个法阵则都由他操纵木偶一般,提在手上。
且不说李由如何兴奋莫名地改阵以待,场中还有两人,一人是引鬼入身的光头铁牛,还有一人,则是被重瞳子一指化形的狗头军师,这二人趁着灰袍道人重瞳子救人之机移动方位,将自己平移到了一处法阵的制高点上,然后稳稳站定,割据一方,看到重瞳子施展大手段,将场中一切恶鬼阵灵皆驱散之后,不慌不忙地看着,那狗头军师冷笑道:“重瞳子,以你之尊位竟然亲自冒险,我还真的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尊者,当真是大开眼界,不过你既然入得瓮中,那么性命,可就由不得你了。”
灰袍道人将那两个虚弱无力的年轻人交还给了他们的同伴之后,回过神来,负手而立,油纸伞被他夹在了腋下,一副洒脱之极的模样,轻抚微须,平静地看着那个相貌平淡无奇的狗头军师,笑道:“尊上应该是鬼面袍哥会的坐馆大哥朱作良吧,抛开小李和你们那个死去鬼将的恩怨,你鬼面袍哥会与我青城山同在西川,无恩无怨,看在你们在民曱族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的功绩,大家也是相安无事,为何此番又开始谋算起了我的性命来?”
狗头军师笑言:“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不过你既然活不出这黎山十三阴尸门阵,我也不妨告诉你,有人自南而来,与天王左使汇合,天下大势缓缓推动,消失于世间久矣的厄德勒又将重现于世间,到了那个时候,天下教曱友皆一家,团曱结曱起曱来的我们必将不会再受到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伪君子欺压。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成了邪道,我们反而成了正朔,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得落在你们这些阻挡历史前进的老古董尸体上,车轮方才能够滚滚前进……”
狗头军师用一种虔诚得近乎传道一般的语气缓缓而言,那重瞳子一声冷笑说道:“好一个天下大势,滚滚洪流,当初邪曱灵教的沈老总失踪,你口中的天王左使妥协晋绥,屈阳那好汉子坚决抗战,一分为二,而后屈阳身死于王曱新鉴手下,整个邪曱灵教支离破碎,如此匆匆已过半个世纪,王曱新鉴以江心独木的姿态,尚不能统一这全国第一大派,世间还有什么人,能够完成这般壮举?哼哼,便算是沈老总复生,时过境迁,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狗头军师冷笑连连,轻声叹道:“井底之蛙,焉能知天下之大。重瞳子,你固然已经是站在了这世间很高的位置,但是一叶障目,你终究还是看不清那迷雾遮挡的前方啊。”
两人云里雾里地闲扯半天,而那瘦麻杆儿李由却是已经变完了法阵,骤然之间,天空又落下了两道旗幡,一面土黄,一面玄黑,在抖落的一瞬间,泥土之下,突然伸出了无数腐烂露骨的手掌,将阵中之人的脚踝给紧紧抓曱住。
与此同时,远处突然飞来许多大石,宛若流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骤然而往,仿佛天神降下的愤怒。
这样的每一变阵,都有无数玄妙无比的东西出现,不愧是冠以“黎山”为名的法阵,每一面旗幡都有着让人难以抵御的手段而出,此番才刚刚出了四面,还有九面,叫这些阵中之人,如何抵挡?
当年创下此法的人,是何等的天资聪颖,惊才绝艳?
我终于明白了瘦麻杆儿李由为何会有如此的自信,而想起那场中的灰袍道士,可就是我师父要我所寻之人,也是这世上少数,或者说唯一能够解去阿普陀种于我体内禁制的人,我便不由自主地看了徐淡定一眼。
他朝着认真地点了点头,淡然说道:“嗯,是该我们茅山子弟扬名立万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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