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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缱眷

    慕善睡了一小时不到就醒了。睁眼时,陈北尧正望着她。不等她回神,他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嘴唇贴着嘴唇,开始吸允纠缠。
    陈北尧是情不自禁,想吻就吻了。慕善在他略显温柔的长吻里,有点失魂落魄。脑子里却忽然冒出刚刚在路上的念头——她跟陈北尧,会走到怎样的尽头?她现在比以往任何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身边,可终究意难平。
    想到这里,她的唇舌有片刻僵硬,轻轻叹息一声。陈北尧敏锐的察觉到,松开她。她笑道:“我……去看看汤。”
    陈北尧看着她起身飞快走出去,舌头舔舔唇。
    丁珩如何听不出两人急促的呼吸和一室暧昧的幽静?他听了几秒钟,转头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窄窄的视野,没有一丝云。什么也没有,没有可以令他视线停驻的地方。
    几分钟后,慕善和布玛一前一后端着饭菜走进来。布玛生性保守,但喂个饭什么的,倒是照顾病人的常情。
    陈北尧原本想事想得有点出神,一抬头只看见慕善在身旁蹲下,怀抱间顿时香气四溢。饶是他因伤势没什么胃口,看到淡黄光泽的鸡汤和半边浸着点酱油的鲜嫩鱼肉,也忍不住拇指大动。可他脑子里很快想起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丁珩怎么吃?”
    “布玛喂他。”慕善舀一勺汤,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又不放心温度,伸出舌尖舔了舔,这才放心的送到他唇边。
    陈北尧张口含住,只觉得清香鲜美无比。
    鱼刺早被慕善一点点挑过一遍,她舀起一勺,自言自语道:“好像还有没挑干净的细刺。”
    “善善,我的嘴,没受伤。”
    慕善一想也是,笑了:“我忘了。”
    陈北尧望着她,隐隐含了笑意。那样子仿佛在说,他的嘴有没有受伤,她不是刚刚尝过吗?慕善被他盯得两颊微微发热,他却轻声道:“关心则乱。”
    仿佛要回应他的话,那头忽然响起丁珩的剧烈咳嗽声。慕善把碗一放,起身掀开帘子走过去。只见丁珩已经坐起来,手卡住自己喉咙,神色有点无奈。
    慕善连忙让布玛拿醋过来,丁珩闻到醋味就皱眉,哑着嗓子道:“……不用,一会儿就好。”
    “鱼刺卡住喉咙可大可小。”慕善扶住他后背,柔声劝道。
    丁珩望着面前白瓷小碗里小半碗醋,笑了笑,就着她的手一口饮尽。
    “这辈子没一口气喝过这么多醋。”他眉头再次紧蹙。
    “好点没?”
    他咽了咽,点头。
    “吃慢点。”慕善叮嘱道,又不放心,从布玛手里拿过碗和勺,把鱼肉再细细剔了一遍。
    丁珩看着她专注的样子道:“是我吃急了。”
    慕善闻言展眉一笑:“锅里还有很多。你慢慢吃。”说完起身走到帘子那头。丁珩看着盘子里精心细细剔成一缕缕的鱼肉,只觉得喉中还隐有刺痛。
    在慕善的精心照料下,两人身体恢复得不错,气色一天天好起来。慕善同时也打听到,夜里乘小船顺水而下,一夜就可以到最近的城镇。只是沿途常有士兵巡查,能不能躲过他们,还要看运气。
    但也只能这样了。
    第四天天气十分炎热。晚上,慕善给丁珩擦澡的时候,感觉他身体有点烫。一开始她没在意。后来给陈北尧擦拭的时候,才觉得体温差异似乎有点大。
    她立刻拿出体温计给丁珩。丁珩的样子似乎也有点没精神,皱眉推说不用。慕善强行抬起他的手臂。
    体温测好慕善一看,已经39度2。她有些慌了,拆开他胸部伤口一看,果然有些化脓。
    伤口感染了。
    丁珩的脸已经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很疲惫倦怠。此时看到慕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反而出声安慰:“别担心,我能挺过去。”
    慕善就算不是专业人士,也听说过枪伤感染的严重后果。“不行!”她坚定道,“我去找医生。”
    她掀开帘子走到陈北尧面前:“丁珩的伤口好像感染了。我得去请医生。”话虽这么说,可在场三人谁都知道,已经过了几天,风声肯定越来越紧。这时候找医生来查看枪伤病人,会冒多大的风险。所以丁珩才想自己挺过去。
    陈北尧目光越过慕善,看一眼丁珩道:“扶我过去看看。”
    慕善想想也是,他们是一类人,对枪伤比她有经验。陈北尧在她的搀扶下,略有些艰难的站起来,缓缓走到丁珩面前。
    “是感染了。”他目光微沉,“能找到可靠的医生吗?”
    慕善答:“布玛说过,村里有个独居的老医生,曾经是军医。我让布玛把他请过来再说。”
    陈北尧点头,看一眼丁珩,丁珩便也点头对慕善道:“你小心点,不要勉强。”
    慕善想的是事后重金封口,而且她想,从医多年的老人,多少会有些恻隐之心吧。可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想的却是,原本计划两天后就走,老军医如果不听话,杀了更安全。
    慕善跟布玛说了,布玛一直以为丁珩是慕善的哥哥,闻言二话不说就去找军医。过了一会儿,她却一个人回来,示意慕善,对方要先收到钱才肯过来。慕善身上只余一百多美金。她原本不介意把那张一百的给医生。但想了想,还是先给了张20的。
    过了一会儿,医生终于来了。他个头不高,五十岁上下,整张脸看起来像块树皮又平又干。所谓面由新生,慕善做顾问见过的人多,这种长相大多性格势利尖刻。
    医生进屋,看到慕善,皱眉:“大陆人?”
    他用的是汉语,慕善心想,原来他也是老国民党人。可是大陆人有什么可皱眉的?
    “是,我是北京来旅游的。前几天我哥哥中了流弹。”慕善答道。
    医生点点头,走进里屋,看到帘子挡住半间屋子,一怔。慕善把他引到丁珩面前,他看了看伤口,又摸了下丁珩额头,摇头:“感染太厉害,不好治。”
    慕善哪里会不懂,把那100美元拿出来,塞给他:“医生,请一定救我哥哥。”
    医生把钱收进口袋,指着丁珩伤口:“这是谁处理的,不感染才怪。现在情况这么严重,枪伤的药也不好弄。”
    “医生,我只有那么多钱了。”慕善道。
    医生看她一眼,对布玛说了句什么。布玛快步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拿着一张一百美金给医生。医生收了钱,这才打开随身药箱,为丁珩处理伤口。
    这让慕善有点不舒服——布玛帮了她那么多,现在还把她给的钱拿出来当药费。这医生明显趁火打劫,人善被人欺么?
    她忍着火,等了约莫一个小时,医生终于处理完。他给了慕善一些草药,告知了用法,然后道:“这是三天的量。你到时候再来我这里取药。”
    慕善哪里会不明白。三天后又得花钱。医生看她迟疑,忽然道:“我听说前几天有坤塔首领的残兵逃过来,现在将军悬赏一百美元一个人头,这小子不会是逃兵吧?”
    慕善沉默片刻,笑笑:“你等等,我想起还有块手表可以给你。请把足够的药一起给我。”
    “我看看。”医生在客厅坐下来。
    慕善关了房门,走回陈北尧那边,开始翻自己的衣物。那头的丁珩撩开帘子,喘了口气,跟陈北尧交换个眼神。
    慕善终于摸出枪,握在手里。回头看到两个男人都盯着自己,低声道:“我去吓吓他……这种人贪财怕势,不让他有点顾忌,也许这边拿了我们的钱,转身,又去领赏。是吧?”
    她握着枪,站在屋里没动。因为手心不知何时全是汗,她扣着扳机和枪身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这人不能留。”丁珩缓缓道。
    “不可以。”慕善的手抓上门把手,又捏了捏枪。她觉得这人虽然可恶,但怎么样也罪不至死。要她果断的为了自己人的安危,杀死一个无辜人的性命,她做不到。她就想吓吓他,她告诉自己这种人只要吃到苦头,绝对胆小怕事不敢声张。
    可当日绝境中持枪杀人是一回事,现在要让她走出去,拿枪威胁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又是一回事。她竟然有点紧张——她这辈子还没拿枪威胁过别人。
    身后的陈北尧将她的动作神色尽收眼底,忽然扶着椅子,极缓的站起来。
    “你干什么?”慕善察觉到响动,冲过去扶住他。与此同时手中一空,枪竟然已经被他错手取走。
    “我来。”他盯着她道,“放心,我不杀他。”
    “可是你不能站……”
    “穿衣服,叫他进来。”
    仅是穿上一件短衫和短裤,就花了十多分钟。陈北尧额头一阵细细的汗。
    他很坚持,慕善只能依他,出去叫了医生。当她跟医生走进来时,医生一愣,慕善也呆住了。
    陈北尧阴沉着脸,站在窗前。他什么也没扶,仿佛毫无异样的站在那里。挺拔修长的身材,在军绿色短衫迷彩裤的衬托下,清瘦而精壮;他的神色很冷漠,两道目光锐利逼人,像以往那样,轻而易举带给人无所不在的威慑。
    “慕善,你先出去。”他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把枪放在窗台上。
    慕善有些不安的退到门外。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医生一声惨叫,顷刻却又没了声音。她又惊讶又疑惑——陈北尧说不会杀他,就肯定不会杀。难道他要把医生打残废?可又没听到枪声?他现在一身的伤,就算打架,也打不过医生吧?
    正焦急着,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医生跌跌撞撞冲出来,把那两百美元往慕善手里一塞,结结巴巴道:“对不起,20,20其实就够了。”说完也不等慕善回答,推门就快步走了。
    布玛也很疑惑,向慕善表示,医生性格很清高,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好说话。慕善走进房,便看到陈北尧微偻着背,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气。看到她,他直起身子,淡道:“放心,他不会乱讲话。”
    慕善心疼得不行,连忙扶他躺下道:“你为什么要逞强?”
    陈北尧躺下缓了一会儿,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从没这么强烈的觉得,枪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她手中。看到她刚刚握着枪发呆,他仿佛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
    这令他感觉到一种深刻的亵渎,对她的亵渎。这令他愤怒,对医生小惩大诫。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一些厌恶,一种隐隐的对害她落到如此境地,不得不持枪杀人的自己的厌恶。
    他把枪放在自己枕边,淡道:“今后你不要碰枪。这些事情,我做就可以。”
    慕善一怔,眼眶忽然有点酸。
    丁珩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从头到尾旁观这一切——旁观陈北尧白着一张脸,在慕善身后颤巍巍站起来;旁观他卡住医生的脖子,满眼冰冷杀气;也旁观医生离开后,陈北尧差点摔倒在地,却在慕善进来时神色自若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而此刻,他旁观着他们忘记了他的存在,温柔而缱眷的相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