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结结实实抱在一起。林静边失声痛哭,陈弦松如山屹立,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过了一会儿,林静边就止住了哽咽,陈弦松松开他,望着他明显比过去更凌厉深邃的轮廓,还有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用力按住他的肩头,说:“你做得很好,比我以为的还要好。”
林静边含着泪,也笑了。
陆惟真一直静静站在边上,望着他们。这时有一只灰鬼从街角冲出,她手一扬,灰鬼被倒撞出三百米,吐血三升倒地。
林静边转头看向了她。
陆惟真心头一跳,望着这张陌生而熟悉的脸。他不仅长高了,也结实了,少年单薄的肩膀变得宽厚硬朗。他再也不是那个机灵活泼的大男孩,已是一个沉默挺拔的青年了。
然而林静边没有对她说话,而是继续问陈弦松:“师父,为什么用了三年?”
陈弦松答:“说来话长,葫芦里一天,人世间是一年。于我而言,其实只过了三天。我们昨天才从葫芦里出来。”
林静边神色一震,表情变得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用力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师父一定能出来。”
陈弦松却想起了他的那封信,望着他悲喜交加的样子,一字一句地说:“你想得没错,师父只要能活着,就一定会找到你。”
“嗯!”
这时,陆惟真又听林静边问道:“师父,她为什么在这里?她又来哄骗你了吗?”
陆惟真心一紧,陈弦松看了她一眼,说:“静边,她在葫芦里舍命救我,如果不是她,我已经死在里面。我和她早已和解,我们,在一起了。”
林静边“呵呵”一笑,说:“如果不是为了她,你怎么会跳进葫芦?就算她救你一命,也还清了。可是师父,你真的要和一个大妖怪在一起?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所有的灾难,都是从他们当中来的!”
陈弦松却平静地答:“这些我全都清楚。原本是天灾,他们也是受害者。而且这些和她都没有关系。”
林静边沉默不语。
陆惟真却听得心里发堵,走到林静边面前,深深弯下腰,说:“林静边,三年前,是我错了,不该欺骗,不该抢走法器。那时候,我是真的不懂你们,也不懂捉妖师,见识浅薄,又起贪念,是我对不住你们。
现在,我都明白了,也一直对这件事愧疚自责,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我真的不是一个坏妖怪,我也一直在保护人类,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现在发生的一切,同样是我和我的同族们,不想看到的。我们一直也在努力抗击灰鬼、救援人类。我不求你马上就原谅我,以后我会慢慢做,做给你看。”
林静边却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回应。
陆惟真慢慢抬起头,就撞见陈弦松的眼睛,有什么在无声涌动着。她却对他一笑。
陈弦松就这么盯了她几秒钟,转而拍了一下林静边的头。林静边下意识就缩了一下脖子,因为拍得有点重……
陈弦松说:“行了,别的以后再说,你跟我们走吧。”
林静边还是僵着脖子,没看陆惟真的方向,说道:“师父,先跟我回趟小院吧,我们还有一些人。”
“好,带路。”
林静边转身,本想和师父并肩走,走了两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在前头。他默了一下,继续带路。
陈弦松走到陆惟真身边,伸手就揽住了她的肩膀,力道有点重。陆惟真也不知怎的,就从这个无声的小动作里,感觉到了安抚怜惜的意味。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个十分轻松欢喜的笑。
她是真的因为找到林静边而欢喜,也不会因此感到委屈。来见林静边,她早有心理准备。将心比心,现在他没有对她刀剑相向,没有赶她走,只是不理她,其实已是宽容。
陈弦松定定地看着她的笑,也没说话,大手在她后颈,连揉好几下,而后手一用力,她的头就靠上他的胸口。
两人的互动寂静无声,但还是有人能瞄见的。林静边走着走着,就看到地上两道上半身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有点气,可更多的是失神。他想起刚才在黑暗里,他们两人并肩疾行无人能敌的身影;也想起三年前那一幕,师父那时整个人失魂落魄,转头就跳进葫芦里。林静边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既感到辛酸,又有某种深深的震动。这感觉令他无所适从,脑子也发空,他只是抬头,望着天空中依稀的星光,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我的师父,大捉妖师,回来了。
还有曾经坐镇湘城妖界掌管一方治安的大青龙。
他和她,终于现世了。
三人到了一间院子前。水泥院墙从两米加高到四米多,一眼望去,院子占地大概有二、三百平方米。里头是座二层小楼,黑布隆冬的。
林静边说:“师父,我就不开门了。”陈弦松点头。林静边又看了眼陆惟真,什么话也没说,从腰间解下一条绳索,末端还有个铁钩,轻轻往墙头一抛,人就像猴子一样攀沿而上。
陈弦松朝陆惟真偏了一下头,陆惟真轻轻一跃,人已落在院内。几乎是同时,陈弦松也已瞬移到她身边。
而林静边刚刚从墙头跃下,一抬头,就见两人已并肩站在那里。
林静边脑子里自动冒出一句话: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他猛地警醒,这些年,他脑子里全是如何杀灰鬼、保全身边人,一刻都停不下来。更不会像从前,时常胡思乱想、满脑子跑火车。今天才刚刚见到师父,怎么……又开始了?
然而三年后的林静边,已经是一个可以完全控制面部表情的成熟男子了。他冷着脸,不露分毫,轻轻击掌三下,说:“都出来吧。”顿了顿,声音里到底透出喜悦骄傲:“是我师父来了!”
陈弦松和陆惟真正抬头打量着院落。这里像是那种比较老的集体宿舍楼,门和门、窗和窗,挨得很近,处处阴暗拥挤。当初陈弦松和林静边租下的只是其中几间。
院子里晾晒着衣物,角落里还搭了个火灶,灶旁堆满了不知从哪儿拆卸下来的粗粗细细的木头,显然是当柴烧的。旁边还有几个大水缸。院子一角甚至还开出了一小片地,种满了菜。处处都是人类居住生活的气息。
陆惟真的心里,流淌过某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这里说是无主区,几乎被灰鬼占据。这个看起来已经破败的小院,却有人偷偷的、顽强地生活着,甚至还种了地。
这还让陆惟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听说今年她家庄园的收成,还创了十年来的新高。都是她爸指挥着一群归犬徵虎们,辛勤种下的。
随着林静边一声召唤,一扇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又一个人的人,小心翼翼走了出来。有四、五个是年轻人,更多的却是老人和孩子。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很旧的衣服,每个人看起来都面黄肌瘦。
他们全都走到院子里,加起来一共有三十来个,有一半是大大小小的孩子。他们看到林静边,都露出亲热关切的表情,又好奇地打量着陈弦松和陆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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