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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

初春时沙尘扬起,漫天飞舞。

送了徒弟上千里,浩然在蓟城外停下了脚步。

“师父。”

“我不去了。”浩然笑道:“免得害你又挨打。”

姬丹莞尔笑了起来,想起从前拜师时,浩然跟到家中,害得自己被酗酒的父亲一顿暴打之事。

“回去以后……罢了。”浩然想再交代几句,想来想去,话又无从出口,该说什么好?以后你会碰上一个叫荆轲的人?不要派刺客去杀嬴政?刺杀失败后,你父亲赐酒,别喝?

浩然忖度许久,却终究不知该如何交代,姬丹此去,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心内颇有唏嘘。

反倒是姬丹豁达,笑道:“师父何时空了,请到徒儿家里来走走。不谈天下事,只叙旧罢了。”

说毕跪伏下去,直挺挺道:“谢师父教了我这许多,徒儿一辈子都会记得。”接着恭恭敬敬地给浩然磕了三个响头,低头时,脖颈后的鞭痕清晰可见。

浩然看在眼里,知道定是嬴政所为,不由得一阵心酸。温言道:“你以后会是个明君。好好治理国家,师父会常来。”

姬丹辞别浩然,踏上飞剑,朝城内飞去。

浩然拨转马头,徐徐行于城外,背后轩辕剑道:“悟性强,习武勤,短短数年便已能御剑飞天。”

浩然答道:“他比嬴政懂事得多,当初俩徒儿拜师时,原以为你当赵政的师父光彩,现看上去,却是我占了便宜,只可惜……”

轩辕剑道:“可惜什么?”

浩然道:“可惜他把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牢牢铭记在心里,又学得一手仙家剑术;这天下终归不是他的,学了也用不上,白白努力这许多年,还被赐了一杯毒酒。”

轩辕剑道:“既如此惋惜,为何不想个法子,保全太子丹性命?”

浩然叹了口气,答道:“历史不可更改,命罢了。”

轩辕剑嘲道:“命?连东皇亦说不准命是甚劳什子,你又知他命中注定如何了。”

浩然不悦道:“后世史实记载,他必须死,你怎么改?”

轩辕剑道:“先改再说?你便逆天罢了,现回秦将嬴政一剑砍死,倒是会怎样?”

浩然哭笑不得道:“这也试得?万一真砍死了,我们回不去怎么办?”

轩辕剑与浩然俱沉默了,浩然道:“嬴政若死,便没有秦统天下,也不会二世而亡,连带着陈胜吴广项羽刘邦这许多人都没了……一点因,便造成无数的果,保不定……”

轩辕剑接口道:“保不定后世亦无核战争。”

浩然答道:“对,我们是顺着时间轴回来的,也得顺着同一条时间轴回去,在这里改了,后世全部因果都产生变换,时间轴分裂,杀了嬴政,我们再回到的就是没有秦的未来。”

轩辕剑道:“那不正好?或许这么下去,亦没有‘核’了,孤与你照拂这神州,千秋万代便是,反正终身不老不死……”

浩然反问道:“我们来的时代呢?那个时代怎么办?!”

轩辕剑不语,许久后哂道:“那时代遗民不足千万……搭上一个东皇……”

浩然哭笑不得道:“岂有这样的说法?!这世上,何人又是该死的了?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能救就救,这不就想办法呢么。”

轩辕剑不情愿道:“伏羲琴五弦皆断,昆仑镜碎裂……”

旧事重提,浩然头疼无比,此刻最怕的就是想到这事,思索良久后道:“听说女娲石能补天……不定……”

浩然道:“子辛?你觉得女娲石……你在想什么。”

轩辕剑敷衍地说:“没想什么,罢了,到大梁去走一趟,孤有点事要办。”

浩然蹙眉,疑惑道:“何事?才刚从大梁回来又要去?”

轩辕剑不耐道:“去了便知。”

浩然只得点了点头,策马朝燕国边境驰去。

东皇钟与轩辕剑关于使命的第一次对话便到此结束,此刻浩然还未想到,这一点点意见的分歧,会造成日后多大的裂缝。

数日后清晨时分,浩然日夜疾行,到了大梁,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你不回秦了?”

子辛翻身下马,嘲道:“秦国战乱方定,没你的事,如此急着赶回去做甚?”

轩辕子辛朝城内匆匆奔去,只传得几句话,守城卫兵便恭敬放行,他朝城外的浩然示意,浩然却驻马在大梁城门口,冷冷观望。

浩然道:“你要找龙阳君,自己去就是,我在城外等你。”

子辛见浩然不来,道:“有正事,非是叙旧。”

浩然嘲道:“再正的事也不去,免得害君上学狗叫,折了面子可不好。”

子辛只得自己进了城。

浩然略有点心烦意乱,驱马在城外缓缓兜了几圈,行向秦驿站,摸出腰牌,打算讨口茶水喝,寻个地方歇着。

先前出使时便混了个脸熟,驿丞自然知道浩然是大红人,忙迎上前来。

“喂马,泡壶茶。”浩然吩咐道,在驿站内寻了个地方坐下,战国时代驿站都一站二用,既作客栈,又作各国据点,令其自给自足,国内再补贴少许官俸。

驿丞端上茶水,又道:“太傅可收到信了?”

浩然蹙眉道:“什么?”

驿丞道:“太傅前脚刚出咸阳,国中便派人来追,大王令太傅早日回国。”

浩然嘴角微微抽搐,只觉这命令也太匪夷所思,又问道:“说的何事?”

驿丞摇头道:“只说是大王有令,其余一概不知。”

浩然心想该是受伤的嬴政醒转,少年脾气发作,倒也不太介意,便不再多问。

与那驿丞寒暄半天,日上三杆,子辛却还未来,浩然心情逾发不快,自己径寻一榻,垫上外袍,倒头便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浩然只觉肩后,膝弯下探入手来,被一双手臂轻轻抱起,知是子辛寻来了,然而心内仍隐约有气,便不睁眼,任由子辛施为。

子辛朝那驿丞吩咐了几句,便抱着浩然走出驿站,摇摇晃晃,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浩然心想,何处借的马车?

“怎的在此处,寻了半天。”龙阳君微忿的声音。

“嘘……该是倦了。”子辛忙道。

浩然一听龙阳君的声音便拧起眉头,子辛转过身去取毯子,马车启程,颠了下。

“没睡呢……”龙阳君嗔道。

浩然出了口气,坐起身,道:“君上现就学狗叫?爬两圈顺道爬下车去?”

龙阳君的脸登时便黑了下来。

子辛见浩然是装睡,便不悦道:“方才孤与龙阳君足足寻你寻了一下午,寻得心焦,怎躲在驿站里?”

浩然扬眉道:“你且先答我,入城见面还没见够?十八相送,送到城外来了?”

子辛蹙眉道:“休得无礼!先前孤托付龙阳君打听首阳山之事,如今有了消息,由君上带路,前去太湖……喜媚……”

“哦——你们消息倒挺灵通。”浩然拖长了音调道。

子辛十分尴尬,正要朝龙阳君分说,浩然却懒洋洋道:“赵政派信使追到燕国,让我们回去。”

龙阳君笑吟吟道:“想必是贵国左相管得太多,压不住了。”

浩然冷笑道:“我还未问你呢,你来这做什么?来来,上次的赌约……”

龙阳君眉毛一挑,道:“钟太傅既要恩将仇报,也是无法的事,罢了,本君这就走……”说毕作势,正要下跪。

子辛忙拉住龙阳君,道:“君上!”

浩然冷笑数声,瞥见子辛腰边挂着一面小巧玲珑的木牌,显是龙阳君送的。

子辛道:“浩然,怎可如此不通情理?”

浩然嘲道:“你的御妹,自是你欠的情,与我又有何关系了?”说完再次睡下,再不看龙阳君与子辛二人。

车中尴尬静了片刻,子辛也不再说话,显是怒了。

过了片刻,龙阳君摸了摸子辛手背,道:“轩辕大哥,太湖那处曾是越国,数日前,有一渔民划船捕鱼,于湖面上见一雉鸡翩翩飞过,其羽若霞,五彩斑斓,声如长笛……”

子辛“嗯”了一声,道:“而后?”

先前他与龙阳君早就谈过此事,现旧话重提,一问一答,自然是说给浩然听的。

浩然懒得搭理这两人,龙阳君却没完没了,接着道:

“那太湖中却似是染了一层血般,鱼虾也不知死了千万,渔民常见夜间有……”

“有异声,有异象,有异光……你俩闭嘴成不?我想睡觉。”浩然不给半点面子龙阳君,打断道。

龙阳君恨恨地闭了嘴。

子辛正要发作,转念一想,却又无论如何不敢当着外人的面驳斥浩然。只得忍气吞声,强自按捺怒火。

马车一路南行,直到天色渐暗,方寻了一家客栈落脚。

“下车,歇夜。”子辛没好气道:“入房你便可睡到够。”

浩然打着呵欠下车,漫不经心地朝后看了一眼,才发现龙阳君的马车后,竟跟了整整五辆大车!

也对,这魏王跟前的大红人养尊处优,出门定要带点侍卫小厮,以彰显排场。龙阳君捧着手炉,颐指气使,自有人前去安排住宿。

浩然白天坐车,晚上借宿时进了房,倒头便睡,竟是不与子辛说半句话。

子辛那憋闷实是老虎拍苍蝇,不知何处使力,夜间终于忍不住道:“爱妃,莫装睡了,孤有话与你说。”